第 40 章 小雪(八)(2 / 2)

同心詞 山梔子 10849 字 9個月前

曹鳳聲站在階上,看見陸證已經走到底下的背影,舐

犢情深,這幾個字即便他是個沒東西的宦官,也能領會幾分其中滋味。

那是陸家唯一的獨苗,他曹山植到底是與陸證也曾走過一條道的人,他倒也不是不能幫陸證一把。

這兩年冬天不好過,臨台今年又因大旱欠收,湧入燕京地界的流民中大部分是臨台人,隻因臨台反賊鬨得最凶,朝廷這兩年派兵鎮壓雖有扼製,卻又防不住天災降臨,這些人沒了生計,一路跑來皇城根下,隻希望皇帝能夠拯救他們於水火。

細柳領著東廠的人押送糧食出城,一路行至安置流民之處,隻見空地上搭建了不少簡易的窩棚,裹覆稻草用以保溫,那些流民一個個麵黃肌瘦,隻見糧車過來,他們的眼睛個個亮起來,卻忌憚著東廠中人腰間森寒的佩刀,沒有一人敢靠近。

“卸車,搭粥棚。”

細柳命令道。

東廠的人立即開始卸車的卸車,搭窩棚的搭窩棚,細柳瞥了一眼身邊非要跟來的驚蟄與來福二人,她對來福道:“你既然來了,不如幫我一個忙。”

“大人請說,奴婢一定給您辦得漂漂亮亮的!”

來福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粥棚搭好後,你來煮。”

細柳說道。

“啊?”

來福萬萬沒想到是這麼個差事,他望了一眼不遠處那些鱗次櫛比的窩棚,裡裡外外得多少人啊,他倒吸一口涼氣。

驚蟄咬了口蘋果,見他這副模樣不由嗤笑一聲:“小胖子你想什麼呢?你當咱們沒來之前這些人都餓著呢?”

來福心想,對啊。

他才鬆了一口氣,卻聽驚蟄又道:“隻不過你知道當兵的煮飯沒幾個好吃的,可小胖子你不一樣,你做飯還真挺好吃的,今天你就造福一下這些可憐人,努力把粥往好吃了煮。”

來福苦著臉接下他的誇獎。

細柳不動聲色地睃巡四周,發現一些黛袍侍者正各自在給一些行動艱難的流民施粥,她甚至看見了陸青山與陸驤兩人。

忽然間,窩棚堆裡有人喊了聲:

“那兒有餅子發!”

細柳順著那個中年人所指的方向看去,隻見那少年身著竹青圓領袍,襟口潔白,發髻烏濃而簪白玉,他手中幾個油紙包,正將其中的糕餅分給麵前那一堆小孩。

但因那個中年人這一聲喊,好些眼睛冒綠光的大人們也不顧什麼孩子不孩子的,一氣兒衝過去。

陸雨梧眼見這些人如惡鬼般逼近,竟然瘋了似的從孩童手裡搶糕餅,他神色一變,立即將手中的糕餅都扔出去,伸手護住麵前的幾個幼童。

“公子!”

陸驤見了這一幕,臉色大變。

陸青山扔了碗起身,卻見一道黛紫的身影一閃而過,她如清風一般落去向陸雨梧圍攏的人群之中,一手攥住他的手腕的同時,另一手抽出刀來,噌的一聲,寒光閃爍,削斷了那抓住陸雨梧衣袖的流民的一縷亂發。

她手腕一轉,刀柄向前擊中幾人前胸,她一腳

將其中一人踢出去,將人群破開一個豁口?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她以手中刀橫在身前,冷聲道:“東廠番役何在?”

東廠的人立即過來將流民們往後攔,負責防衛燕京城池的三大營之一的烽火營奉命抽調了一批人駐守在此,協助上官安頓流民,此時也及時過來將他們製住。

方才還像是要吃人血肉的惡鬼一般的流民此刻又畏畏縮縮起來,他們沒一個人的臉是乾淨的,都惶恐地看著這些兵爺。

“陸公子,您沒事吧?”

烽火營的統領姓徐,叫徐虎,他在此便是為護衛陸雨梧的安全,不防出了這樣的事,他也是一頭大汗。

“沒事,”

陸雨梧活動了一下被人踩了一下的那隻手,見幾個幼童毫發無傷,他便又道,“徐統領,你彆為難他們。”

徐虎道:“可是這些刁民……”

他話沒說完,見陸雨梧搖頭,他便咽下話音,才要轉身,卻聽一道女聲落來:“徐統領,找個你們營裡的軍醫給那人看看。”

徐虎看向陸雨梧身邊這個女子,經過方才,他已清楚這人應該便是東廠提督曹鳳聲新收的那個義女,他心裡實在看不上這些閹黨,麵上便有些冷淡,但他的冷淡在目光觸及到此女子與陸雨梧交握的手時,便有些古怪了。

他古怪地轉過臉,瞧了一眼那個被細柳一腳踢出去,這會兒正坐在地上捂胸口的流民:“這看著也沒怎麼樣……”

不過一個女子,能有多大能耐,還能將人踢死了啊?

徐虎心中不屑。

“我雖未用內勁,但他們這些人都是流民,饑寒之下自然體弱。”

細柳平淡道。

徐虎還沒接話呢,就見她拉著陸雨梧繞過他往前麵去,正逢陸驤與陸青山過來,陸驤隻來得及喚了聲“公子”,便眼睜睜地看著細柳將陸雨梧拉走。

“陸驤小哥,那閹賊竟敢強拉陸公子的手……”

徐虎雙目圓睜,指著他二人的背影。

細柳不是個閨秀,陸驤自然不指望她能守什麼禮,何況在堯縣時他就已經習慣了這個女子的行事作風,他看著自家公子的背影,惆悵道:“徐統領,什麼閹賊不閹賊的,那是個女子,跟閹人有什麼關係……”

細柳拉著陸雨梧一路走到河邊,此時河邊草木枯黃,枯葉浮在水中隨流而走,陸雨梧看著她的手,一言不發地隨著她走,又隨她停下。

細柳鬆開他的手,雙手抱臂,輕抬下頜:“洗洗吧。”

陸雨梧聞言看了看右手,滿是灰痕,他笑了一下:“你怎麼會來?”

“曹鳳聲給的差事,送糧食。”

細柳言簡意賅,她看著陸雨梧俯身掬水洗手,水聲泠泠中,她忽然道:“有時在外,太過心善不是好事。”

陸雨梧聽見這一句,他眼睫微動,抬起來一雙眸子,日光之下,他神采清澈。

“小民以食為天,若無以為食,人成惡鬼亦無甚稀奇,什麼規矩都束不住他們,”細柳看著他,“你並未體會過餓到瀕死的感覺,人在這種時候,很難去顧及那是不是幾個孩子的口糧,他們該不該搶。”

水珠一顆顆從陸雨梧的手指滴落,他仰頭與她相視,她背後是日光,而她的臉在這種強烈的光線之下卻更有一種出塵的雪意,他忽然想,是否她真切地體會過這些,所以才有這樣一番領悟,才會用在今日來提醒他。

陸雨梧的視線落在她腰間的雙刀。

他竟生出一分好奇,

麵前這個女子,在她握住這雙短刀之前,她到底又經曆過什麼。

“謝謝。”

他說。

細柳瞥了一眼他洗淨的手背上一道紅痕,她道:“走吧,讓你的人給你用藥。”

她說罷,轉身欲走,卻聽那道清如玉磬的聲音落來:

“細柳,你等等。”

細柳再轉過身,隻見這少年自袖中取出來一樣東西,日光照在河麵,他身後水波粼粼,他白皙指節中那一支玉兔抱月簪泛著清冷的光澤。

風拂河岸,枯草簌簌。

細柳黛紫的衣擺拂動,她的目光自少年遞來的銀簪再度挪回他那張骨相清雋的臉上,他雙眸剔透,隱含笑意:

“賠你之前那支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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