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風雪止,整個紫禁城被裹在一片濃濃寒霧當中,曹鳳聲一夜沒合眼,在建弘皇帝身邊守到天亮才從乾元殿中出來,領著一行宦官疾步趕往內閣。
內閣有幾座小樓,中間最為富麗寬敞,為閣臣日常辦事之所,議事廳中設孔聖人木主牌位,東西兩側為誥敕房,是負責起草和繕寫詔令之處,西誥敕房南麵又有幾間卷棚給內閣各處的幫辦書吏用。
曹鳳聲走上遊廊,議事廳內首輔陸證已在領著幾位閣臣議事,他一進去,廳中話音稍止,所有人的目光不約而同地落在他身上。
“諸位閣老,”
曹鳳聲微微頷首便算做是他的見禮,道:“聖上今早已能下地用早膳了。”
“果真?”
禮部尚書蔣牧聞言,一下起身。
“是,”
曹鳳聲說著,他抬眼對上陸證的目光,隨即高聲道:“聖上口諭。”
門外寒風呼嘯,陸證與其他五位閣臣紛紛上前要跪下,曹鳳聲立即道:“諸位閣老不必跪聽,聖上說了,隻讓奴婢帶個話兒來,主持修建護龍寺的人選諸位不必再議,此差事便交給五皇子殿下。”
寒風迎麵刺來,幾人衣擺翻飛,陸證幾乎一震,他猛然抬頭,正對上曹鳳聲那副複雜的神情,他似乎微不可聞地輕歎了口氣,也不管閣臣們是怎樣的反應,他將口諭帶到,便要告辭。
“咱們才定了吳永甫,怎麼陛下又忽然要換成五皇子殿下?”
蔣牧站直身體,與左右說道。
“是啊……”
吏部侍郎馮玉典心中立時有了份計較,朝廷修建護龍寺的初衷是當今皇帝陛下病篤,欽天監想以此國寺護得天子命脈,皇上在這個節骨眼上將此重任交給五皇子,難道皇上真的屬意五皇子……
馮玉典思及此,立即抬頭朝陸證看去,隻見首輔臉色不知為何卻有些不好,他正要關切一聲,卻見陸證忽然追著那曹鳳聲的背影出去。
陳宗賢默然地看著陸證出去,那步履竟然透著幾分匆忙,內閣裡除了他與陸證以外,攏共就四位閣臣,他們這幾年還是第一回見首輔追著那閹宦出去,誰都是一頭霧水,沒明白怎麼回事。
“陛下昨日才見過苗醫,今日便有所好轉,陸閣老已有幾日沒見過陛下,細問問也是應該。”
說話的是蔣牧,他一把胡須青黑發亮,一番輕描淡寫地將這一茬帶過,往黃花梨的木圈椅上一坐,“既然陛下屬意五皇子殿下主理護龍寺修建事宜,後頭就是工部的事了,今日咱們沒彆的事要議了?”
哪裡就無事了,隻要大燕朝廷還在,內閣裡就一日一日地堆滿了天下民生之事,但戶部侍郎王固平日裡就厭極了蔣牧的做派,不由拿話刺道:“修國寺隻是工部的事麼?如今國庫也鬨災荒,又是軍費,又是賑災款,哪裡少得了銀子使?都隻管嘴一張,以為戶部是個聚寶盆,能憑空生出銀子使,多少難處說出來,也沒個人聽!”
“聽,”
蔣牧也
不慣他那尖酸刻薄的口齒,“咱們不都長著耳朵麼?怎麼不聽?不能聽的那是下酒的豬耳朵!你王大人這麼會哭窮,怎麼不去欽天監那些人麵前哭去?”
“你……”
王固雙眼一瞪,正欲說些什麼,卻聽陳宗賢忽然開口道:“二位,莫作無謂之爭。”
陳宗賢一向是個稱職的和事佬,他籍貫在慶元的江州,江州與南州、汀州共為鹽業之鄉,曆來有“白?之洲”的美稱,而前任首輔趙籍便出身慶元,他又曾是趙籍的門生,而如今內閣當中除了那個不愛說話的悶葫蘆刑部尚書胡伯良之外,剩下的蔣牧與馮玉典二人皆出身桂平的蓮湖洞書院。
陳宗賢雖有這樣一個尷尬的身份,不為蔣牧與馮玉典這兩個陸證的忠實擁躉所接受,但因他一向清貧苦居,待人謙和,實乃清流典範,這二人也都不曾與他為難。
“戶部的難處我知道,”
陳宗賢說道,“但再難,也絕不能怠慢了修建國寺之事,事關聖上的龍體康健,咱們身為人臣,這國寺即然已經決定要修,那咱們便都彆再有二話。”
門外風重,吹得廳裡大銅盆裡銀條炭火越發燒紅,外頭遊廊底下,陸證與曹鳳聲立在一處,寒風灌了二人滿袖。
“閣老,何必出來,風太大。”
曹鳳聲說道。
風吹起陸證花白的胡須,他看著曹鳳聲,張口:“聖上……”
曹鳳聲垂下眼簾,淡笑了笑:“聖上金口玉言,說這話兒的時候他是極清醒的。”
說罷,曹鳳聲朝陸證微微低首,隨即轉身領著一幫宦官出去,陸證獨自在寒風裡站了會兒,才轉過身慢慢走上遊廊。
議事廳中幾位閣臣正在商討修建國寺的用度,戶部侍郎王固又跟吏部侍郎馮玉典爭得臉紅脖子粗,那位陳次輔又在溫聲慢氣地從中調和。
他們的聲音裹在這清晨的風裡,雜亂無章地跳躍在陸證的耳邊,他在門外站定,迎麵是大銅盆裡的熱氣,滿背是冬日的寒涼。
建弘皇帝的旨意一下,五皇子薑變便正式領了修建護龍寺的差事,正逢流民入住工棚,薑變總算見到了陸雨梧。
“這些天你比我忙,若沒有這趟公事,我隻怕還見不到你。”
薑變打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