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每一步行來,銀飾碰撞著發出輕微聲響。
燈火照見她的那雙眼睛,像是被濃霧所掩蓋,像個沒有神光的盲人,但軍士目光在她腰間雙刀一睃,他立即道:“來者止步!受笞五十!”
軍士一揚手,身後數人撲向她。
“住手!”
一道中氣十足的聲音響徹十字街頭。
為首的軍士驀地轉過臉,隻見右邊街道中一輛馬車不知何時已停穩在不遠處,那喊話的青年生得一張圓臉,他飛快地跑過來:“這位大人可是東廠千戶,曹督公的義女!豈由你們隨意捉拿?”
什麼?
那軍士嚴肅的麵容上浮出一絲驚疑,他回過頭,隻見被眾人合圍在中間的那女子從頭到尾都像個遊魂,隻在這一瞬才忽然抬起眼睫。
軍士順著她的視線再轉臉,隻見一行侍者簇擁著一位年輕公子走來,一見侍者手中所提的燈籠上有個“陸”字,他眉心一跳。
“諸位巡夜辛苦,”
陸雨梧將一枚官印遞給他,“護龍寺初建,今日事忙,所以陸某才誤了宵禁。”
說著,他抬眼看向不遠處的細柳,“那位大人也算與我在一處共事,想來她亦是如此。”
那軍士隻將官印看了一眼,便連忙恭謹地將其交還,躬身道:“是,二位大人既是因公務誤了時辰,吾等絕不敢為難。”
他一抬手,那些將細柳圍住的軍士們頃刻退回隊伍當中,再不敢多打擾,巡夜軍立即整隊向前巡視而去。
長街之上,風雪呼嘯,巡夜軍整齊的步履漸遠,陸雨梧抬眸,隻見那女子在一片濃烈的陰影裡,孤零零的,一動不動。
陸雨梧拿來一名侍者手中的燈籠,朝她走近。
細柳的雙眼從他淡色的衣擺慢慢落到他的臉上,他身披一件狐狸毛領的披風,烏濃的發髻隻簪
白玉,那一雙澄澈的眼中隱含一分關切。
你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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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著,看向她腰間,除了銀白腰鏈,再無其它,“你的千戶腰牌都不帶,夜裡這樣亂走,如何說得清?”
細柳泛白的唇微動,卻沒有發出一絲聲音。
她看著麵前這個人。
紛紛雪落,被風斜吹入她的衣襟,她卻麻木到已經不知道什麼是冷,她這樣沉默著,他竟也就這樣立在寒風中,認真地凝視她,等著她。
“我……”
她開口,聲音艱澀。
冷風拂麵,她好半晌才又找到自己的聲音:“我找到籍冊了。”
陸雨梧乍聽她這句話,他眼睫一動,立即追問:“如何?可有盈時的記錄?”
細柳無聲頷首。
“那她如今在何處?”陸雨梧眼中神光一瞬明亮許多,他一下握住她手臂,飛雪寒天,她竟然隻有這一身單衣,那種浸透骨肉的冰冷浮上他的指腹。
她眉目比嚴冬更凋敝。
“死了。”
啞聲,兩字脫口。
陸雨梧神情一震,握著她手臂的手指驟然一鬆,燈籠落地,雪粒子輕拂他的眼睫,瞬間被他眼瞼的溫度化去,寒風如惡鬼撕扯著嗓子般在人的耳畔喧囂:“你說……什麼?”
細柳低眼看他的手,視線又落去自己腰側短刀,雪粒如鹽般輕覆刀鞘,她伸手一摸,滿掌濕潤:“山主親口對我說,七年前她曾與我一同入山,這一雙短刀曾有一柄屬於她,她是我的……”
她張張嘴,片刻才又發出聲音:“同伴。”
原來她曾有過同伴。
這一雙短刀不是一開始就完整地屬於她。
還有另一個人曾與她在山中同度所有殘酷的日子,有人,曾是她唯一的同伴。
“可是,”
細柳的聲音很輕,“我不記得她了。”
什麼也不記得。
連看她的畫像也隻覺得是一個陌生人。
細柳從未覺得自己的健忘如此可怕,可怕到每一個經過她的生命的人都可以被毫不留情地抹除所有。
“怎麼可能……”
陸雨梧喃喃似的,他猛地抬眼盯住細柳,扣住她雙肩,“隻憑她一麵之詞,如何能確定盈時真的已經死了?”
“凡是入了紫鱗山的人,生與死都要記錄在冊,絕無例外。”
地上燈籠燒儘骨架,風雪喧囂。
陸雨梧雙手卸力,鬆開她。
細柳抬起臉,陸驤那一行人停在不遠處,腳邊的燈籠燒得隻剩最後一寸焰光,她驀然發現麵前這少年不知何時眼瞼泛紅,淚意剔透。
雪意陡然盛大,紛紛揚揚如鵝毛。
兩人相對,冰雪滿頭。
冗長的死寂中,細柳張了張口:“你……”
但她忽然又什麼也說不下去。
轉過身,衣袂獵獵,細柳迎向一片昏黑,才走出幾步,肩頭銀針刺得她血肉劇痛,她身形一晃,勉強穩住步履,雪氣撲麵的刹那,她腦海裡驟然閃過另一片冰天雪地,似乎有誰紅著眼眶,淚意晶瑩。
短暫的怔忡。
那些畫麵一閃即逝,她發現自己什麼也抓不住。
但忽然間,
她隱約記得一個名字,她停下來,轉過身:“陸雨梧。”
她茫然地說:“你認識圓圓嗎?”
落雪聲聲,陸雨梧猛然抬頭望向她,眼瞼淚意如滴,瞬間跌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