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9 章 大雪(六)(1 / 2)

同心詞 山梔子 8973 字 9個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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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海棠挽袖,披帛如練飛出纏繞住細柳的腰身,她反手一個用力,瞬間將細柳從石欄上拽下。

細柳雙足落地後退幾步穩住身形,雙手下意識地摸向腰間雙刀,回頭隻見玉海棠冷冷的睇視,她雙手一頓,頃刻間,玉海棠袖底一根銀針刺破陰冷的風釘入她的左肩。

細柳踉蹌後退幾步,那種陰寒的內勁隨著尖針震顫她的臟腑,她猛地嗆出一口血來,抬起頭迎向玉海棠滿含戾氣的神情,她隱忍住雙手想要握刀的衝動,抬起手背蹭去嘴角的血。

“這不是你能隨意踏足的地方,”

玉海棠抬頭瞥了一眼倚靠山壁蜿蜒而上的石欄棧道,“你想找誰的籍冊?你自己嗎?”

細柳扶著左臂,不發一言。

“你不說,”玉海棠輕輕頷首,淩厲的目光陡然落回她身上,“不如我來替你說,你是來幫陸雨梧找周盈時的籍冊,對不對?”

細柳仍不說話,隻是與她相視。

盤旋的風潮濕而陰冷,吹拂滿洞長幔翻卷,玉海棠看著她,倏爾冷笑了一聲,她走上階,素白的衣袂一揚,她在那張長榻上坐下來:“你總是學不會安分地做一柄刀,在這一點上,你與周盈時都是一個樣。”

猛然聽見玉海棠這句話,細柳神色一動:“您說什麼?”

“你不是想替陸雨梧找周盈時嗎?”

玉海棠輕倚榻上,袖底落出一部約手掌大小,折疊得極厚的冊子,她手捏住一端,另一端拋出去,長卷簌簌展開,落於階上。

“即然你這麼好奇,那麼我便告訴你。”

玉海棠高高在上,她輕睨著細柳,“身為左護法,你應該最是清楚,曆來入我紫鱗山者,有販夫走卒,有犯官罪奴,亦有江湖草寇……隻要我想,天下間就沒有我紫鱗山不敢收,不敢用的人,但一入紫鱗山,這些人一輩子到死都要摒棄過往,成為我山中之物。”

玉海棠的聲音淩洌,在這洞府之中尤為空靈,細柳幾步走到階前,目光睃巡長卷之上,驀地定在卷尾——

“建弘六年冬,慶元巡鹽禦史周昀獨女盈時入山,七年夏,周盈時殉身南州,年十一。”

細柳心神一震:“……她死了?”

她抬起頭,隻見玉海棠扔了手中的籍冊,她看著細柳,神情譏誚:“你看,你什麼都不記得。”

“你知道這冊子上為何沒有你嗎?”

玉海棠唇邊勾起薄冷的笑意,“因為你與這上麵所有人都不一樣,你壞了腦子,記不得自己曾經是誰,記不得自己做過什麼,更記不得你與周盈時曾一同進山……”

“不可能。”

細柳反駁道:“我十一歲入山,是六年前,比她晚一年。”

“細柳,”

玉海棠忽然收斂起眼底的譏誚,她如一尊神女像,不悲不喜地審視著這個年輕的女子,“我騙過你嗎?”

細柳神情一僵。

不曾。

她在紫鱗山中六年,心中最是清楚山主玉海棠從不屑愚弄任何人,她向來出口皆真,才有如今滿山弟子將她一字一言都奉為圭臬的局麵。

她不說謊,亦厭惡人說謊。

山中弟子若有欺瞞之心,她必以嚴厲手段處置。

“你什麼都忘了。”

玉海棠無情的聲音落來:“六年前,劍池裡的劍你沒有一柄可以握得穩,後來棄了劍,握住這一雙細柳刀你才算找到一條道,你難道真以為是你的手天生就適合握這雙短刀?”

聞言,細柳一瞬緊緊盯住她:“……什麼意思?”

玉海棠扯唇:“七年前,你與周盈時一同入山,那時右護法還在,是他親手賜了細柳雙刀給你們二人。”

她站起身,在階上踱步:“你們同吃同住,同在沉蛟池中練刀……”

說著,她側過身來,站定,看著細柳那張蒼白清臒的臉:“那時你們好得就像是一對雙生子……你真的一點也不記得了嗎?你們一道去的南州,去完成你們人生當中的第一個任務,她與其他所有人都死在那裡,獨你一人活著回山。”

細柳眼睫抖動,她如一座冰雕般僵在原地,她隨著玉海棠的娓娓之聲翻遍自己那少得可憐的記憶,胸腔裡卻隻有個空茫的破口,灌滿風雪。

“不可能……”

她齒關發顫。

“她一定對你說過很多話,她是一個有過去的人,總有那麼多的經曆可以對你說,”玉海棠居高臨下,將她的空洞茫然收入眼底,“可惜,你忘了她。”

“你這樣的人,是注定不能擁有任何朋友的。”

玉海棠無情地說道,“反正到頭來你都會忘得乾乾淨淨,說不定往後哪天,你連自己現在的身份也會忘了。”

“不要奢望人的溫情,你隻配做一柄刀。”

玉海棠殘忍的語氣如朔風驟雨般壓來,細柳胸腔濁悶,她幾乎要不能呼吸,她踉蹌後退,左肩衣料被血液濕透,那根針在她的血肉裡刺得她骨肉生疼。

她恍惚轉過身,本能地要逃離這個令她心口悶得難以喘息的地方。

玉海棠站立階上,陰沉地睇視細柳單薄的背影,那血漬如簇開在她肩頭,她倏爾開口,聲音毫無溫度:“我的銀針封住了你的經脈,近期不要動武,否則以你這副破敗軀殼,連一柄刀也做不成了。”

才入夜不久,燕京城內各家關門閉戶,隻於孤清燈盞在簷下飄蕩,陸雨梧才從護龍寺出來,正值宵禁,街上並無行人,陸府馬車上點了兩盞亮堂堂的燈籠,一行侍者在車後隨行。

“公子,我們明日真要去驛館找那位苗地來的大醫?”

陸驤坐在車上,回過頭去,車簾被風吹開一道,隱約露出那年輕公子一副正襟危坐的身影。

“要我說,您如今做的這差事,那些流民認您是個好官,都念您的好,可您為了他們,卻遭了不少做官的記恨,那些匠人村的人鬨事,哪裡就真的全是他們自己的主意?”陸驤說著,哼了聲,“要說這

裡頭沒人故意給您使絆子,我是不信的。”

陸驤抿了一下嘴,擔憂道:“若您在找周家小姐的這件事被露到了台麵上去,一旦有個誰拿這事做文章……”

“隻不過是見上那大醫一麵,如何就是擺在台麵上任人探看了?”

馬車內,陸雨梧輕抬眼簾,隻見被風吹開的簾外忽然開始落雪,點滴都在燈影中融化,“祖父在朝廷裡並不容易,這些我都明白,我有分寸。”

他話音方落,隱約聽聞前方有整齊的步履聲近。

身著銀鐵盔甲的巡夜軍隊伍規整有序,走在最前麵的一名軍士雙目在昏黑的十字岔口一睃,倏爾見前方一道清瘦身影自濃暗的陰影裡緩步走出。

“停。”

軍士抬手,身後眾人立即駐足。

“宵禁之時,何人在街上亂走?”

軍士高舉燈籠,豎眉大喝。

那人卻似毫無知覺,瑟瑟寒風中,軍士仿佛聽聞一陣細碎的清音,隻見那人一步步行來,昏黃的燈影照見她隨風而動的紫色衣擺,腰間雪亮如新的銀飾。

那竟是個極年輕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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