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9 章 冬至(六)(2 / 2)

同心詞 山梔子 11450 字 9個月前

陸雨梧堪堪穩住身形,抬頭之際卻覺輕輕的呼吸輕拂麵頰,他睫毛眨動一下,麵前女子的這張臉被月華襯得更加蒼白而脫塵。

兩人幾乎近在咫尺,直

到她站直身體。

陸雨梧錯開眼,耳後幾分緋紅:“你之前說江州知州,他此刻在這裡?”

細柳不言,卻輕抬下頜。

陸雨梧順著她的目光看去,隻見煙紅樓狹窄的後巷裡停了一架馬車,牆根底下一名家仆也不知在外頭守了多久,冷得直跺腳。

此時那道小門一開,兩個仆人扶著一個穿著花青色銀葫蘆紋袍子的中年男人出來了,他雙腳被跨過門檻,若不是被人扶著便要摔個狗啃泥,他卻不肯走,撒酒瘋似的朝門裡喊:“小憐,小憐呢???來[]_看最新章節_完整章節”

“哎喲我的方大人,不是要走?又喊什麼呢?”

小門裡出來一個美婦人,窄巷裡的燈籠照見她那一身春紅柳綠的衣著,烏黑的發髻簪花飾玉的,滿頭晶亮,實在紮眼。

那姓方的大人打了個酒嗝,拉住她那一雙白皙的手便不肯鬆:“小憐啊,你說幾年了,我讓你乾脆跟了我,你怎麼始終不肯呢?”

他還委屈起來了。

那美婦騰出一隻手來,繡帕掩唇一笑:“大人真是吃醉了,我若進了您家門,您的官聲還要不要?”

她隻一句話便將醉了酒的方大人這顆遲鈍的腦子給燒乾了,江州城裡死多少百姓也沒什麼所謂,都可以說是瘟疫所致,但若真迎一個煙花女子進門,那可就真是妨礙官聲了。

簷上陸雨梧才將目光從那中年男人身上收回,卻見身邊的細柳手中已捏了一片銀葉子,她那雙眼睛微眯了一下。

他立即道:“你要做什麼?”

細柳雙指捏著銀葉,目光仍在那位正與美婦人纏纏綿綿不肯離去的方大人身上,她雲淡風輕地說:“我是告了病假偷偷來此,驚蟄此時隻怕還在燕京的府中替我遮掩,你呢?”

“我亦因病告假。”

陸雨梧說道。

“如此便好,”細柳側過臉來看他,“官場上的人,哪個不是靠著聖賢之道走上來的,可學聖賢的未必做官,做官的,更未必是真聖賢。你看這位方大人,像是能與他說得通道理的嗎?”

陸雨梧並不反駁,看了一眼那位方大人:“確實不像。”

滿城骸骨在雪下未收儘,不知多少人又要凍死在街巷當中,而那位方大人卻在此時暗入花街柳巷,尋歡作樂。

細柳徐徐道:“既然如此,那不妨先打他一頓,也算出口氣。”

隻這一刹,陸雨梧聽見一聲尖銳棱角刺破寒風的清音,那位正拉著美婦人小手,想把嘴巴往人家臉上貼的方大人忽然“嗷”的一聲大叫。

數名家仆都被嚇了一跳,燈籠光下,眾人定睛往大人身上一瞧,一枚凜冽生光的銀葉正穩穩地紮在他屁股上。

“有刺客!”一名家仆大喊起來,他一撩粗布外袍,裡麵竟藏著一把佩刀,他們哪裡是什麼家仆,分明是衙門裡的人。

眾人一個激靈,刀還沒抽出來,頭也沒抬起來,幾枚銀葉襲來,精準地紮中他們後頸的穴位,不過瞬息,他們齊刷刷地倒了一地。

“你們……

方大人左右看了一圈,竟然沒一個清醒的了,他霎時冷汗冒了一身,還沒來得及抬頭,腳下一絆,臉先著地了。

正是此時,那門邊的婦人抬首一望,隻見月華之間,那一雙男女踏簷而來,那紫衣女子十分年輕,鬆開身邊人的手,還沒等那暈暈乎乎的方大人抬起頭,她迅速上前一腳踢在那方大人的後腦勺,與此同時,她腰間一柄短刀抽出,那婦人見刀鋒朝她直摜而來,心頭一凜,立即旋身而起。

刀鋒勾破她臂上披帛,細柳一個挽刀,將披帛收入手中,方大人吃了一嘴的泥,門牙都掉了一顆,正嗚嗚咽咽的,眼前忽然又被紅豔豔的披帛覆蓋。

那披帛越收越緊,將他一個腦袋包裹嚴實。

“小憐?小憐是你嗎???[]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方大人含糊不安的聲音透過披帛傳出,那婦人才將將穩住身形,目光從細柳收入腰間的短刀挪到他那顆被包裹得紅豔豔的腦袋上,她著實愣了一下,隨即連忙發出嬌弱的聲音:“你們是誰?都不要王法了嗎?這位可是知州大人,你們彆過來……”

陸雨梧看見她一邊哭喊一邊退到門後去,摸索了片刻,竟然抽出來一根木棍子遞給細柳。

這一刻,她的聲音戛然而止,那方大人慌亂地喊:“小憐?小憐你怎麼了?哪裡來的賊人,你們可知我是誰?我……”

官譜還沒擺起來,腿上就挨了一悶棍。

方大人才挺直的腰杆又塌下去,他疼得胡亂叫喚,一開始還破口大罵,又是幾棍子下去,他就疼得哭爹喊娘了。

“你們要什麼?要錢嗎?要錢你們說話啊!”方大人被打得滿頭包,往懷裡伸的手還挨了一棍子,他疼得手一鬆,一把的銀票散落。

陸雨梧靜立在不遠處,他看著那位方大人抱著腦袋千方百計地往後躲,細柳則步履不疾不徐,棍棒卻緊緊相逼。

他忽然想起修恒曾與他提過的那名給事中,那人是被細柳吊死在教坊司的,當夜他家中贓銀便四散於燕京街巷。

她是個殺手,卻常常出格,如此快意從心,忽然間令他想起一個人。

地上銀票被這寒夜裡的風吹得四散飄飛,擦過他的衣角,陸雨梧忽然俯身撿起來薄薄一張,再抬眸,他看著細柳的背影。

她手中的棍子再度揚起,忽然間,一隻手卻握住了她的手。

細柳側過臉,對上陸雨梧的目光。

不過頃刻,

陸雨梧結果她手中的木棍,細柳有些詫異地望著他走向那正摸索著想要解開腦袋上的披帛的方大人,一張銀票從他指間輕飄飄地落在方大人身上。

月華銀白,陸雨梧看著方大人在地上摸索到一把佩刀,刀刃“噌”的一聲才抽出來一半,抬手,忽然一棍子下來,正中他的那條胳膊。

方大人疼得一下蜷縮起來,再喝了多少酒都被這一頓打給整得醒透了:“爾等鼠輩!若我方繼勇知道你們是誰,我一定將你們……哎喲!”

他破罐子破摔的一番話沒完,又是一棍子重擊他的手,疼得他根

本喊不出一句完整的話,連落了滿身的銀票都抓不起來。

陸雨梧一棍子狠抵住他的一隻手掌,俯身之際,不管那方大人如何淒慘嚎叫,他麵上卻是雲淡風輕,甚至有些冷漠。

方大人忽然就沒聲了,也不動了,陸雨梧站直身體用棍子戳了戳他,仍沒什麼反應,他不由回頭望向細柳。

細柳收起眼底那一分的詫異之色,走到他身邊,俯身雙指在方大人頸間探了探,隨即起身道:“沒死,暈了。”

“他啊,皮厚著呢。”

小門邊的婦人蓮步輕移,走來細柳麵前,俯身作揖,鬢邊步搖顫顫:“妾身柏憐青。”

細柳無聲看她。

這位煙紅樓的柏媽媽,亦是造船堂的堂主,隻不過當著陸雨梧的麵,她並未稱呼細柳,也並未直言自己身份。

“您與妾身想的不一樣。”

柏憐青抬起頭來,笑盈盈地看她。

“你收拾了再來見我。”

細柳眉眼未動。

窄巷裡一點人聲也沒有了,柏憐青孤身立在那道小門前,一盞燈籠照朗照,她看著那兩人於小雪中走遠的背影,再瞥一眼麵前這一地的狼藉,她歎了口氣:“左護法脾氣真大。”

夜裡雪意漸濃,二人並肩而行。

月華薄薄一層,撥開濃墨般的夜色,細柳看向身邊這溫文公子,他手中還拎著那根棍子,也許是察覺到她的目光,他側過臉來:“怎麼了?”

風吹衣擺獵獵。

細柳說道,“我沒想過你會動手。”

陸雨梧看了看自己手中的棍子,再抬眸,如鹽的冰雪簌簌而落,輕擦她鬢邊,他發現她唇邊隱約揚起一分笑意。

“怎麼?”

細柳迎上他的目光。

“沒什麼,”

陸雨梧將棍子往道旁一扔,夜風鼓動衣袖,他雙眼微彎,也笑了起來:“你說得對,這口氣出得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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