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謝。”
陸雨梧唇邊露出一分淡笑。
他下了馬車,舒敖忍不住道:“雨梧,我送你回去。”
這一路上,他不知道哪天起起便不會再生疏地喊什麼陸公子,就這麼儼然長者般地叫這少年名字。
陸雨梧搖頭:“不用了苗阿叔,如今是在燕京城中,無人敢在街頭鬨市堂而皇之地對我動手。”
“請您趕緊送她去見大醫,拜托了。”
他俯身作揖。
舒敖與雪花自然也不敢多耽擱,雪花入了馬車中,舒敖便朝陸雨梧點了點頭,隨即拽起來韁繩,趕車離去。
浮金河橋下,那個食攤總在那兒,攤主隻見一隻筋骨漂亮的手將一隻瓷碗連同湯匙擱來麵前,他抬起頭,隻見此人身披一件素淡披風,兜帽遮掩了他大半張臉,隻露出來蒼白的下頜。
那滿身銀飾的姑娘已經付過錢了,這人還了碗,轉身便往浮金河橋上去。
陸府中靜悄悄的,家仆們各自在忙著自己的分內事,陸家少主人的院子中,興伯手中握著一支煙杆子,靠在門口悶聲不響。
“陸驤!這是你第二次弄丟公子!”
陸青山向來冰冷到沒有什麼情緒的臉上罕見地流露出怒色:“你明知道那些人是衝著公子去的!你卻還敢離開他身
邊!”
“是公子讓我帶孟桐回京,”
陸驤反駁著,忽然卻沒了聲音,好一會兒,他乾澀道,“我知道我不該丟下公子,我……”
陸驤是昨天夜裡回來的,一身風塵未洗,整個人都灰撲撲的,一張圓臉都消瘦了些,他抿緊唇,忽然轉身:“反正孟桐我帶回來了,我這就回去找公子,找不到公子我以死謝罪!”
“誰要以死謝罪?”
這邊狠話才下,院外忽然一道聲音落來。
階上靠門的興伯一瞬站直身體,陸青山與陸驤都循聲看去,隻見一人行來,素淡衣擺拂過柔綠枝葉,他一手掀開兜帽,陸驤憋紅眼眶,喚了聲:“公子!”
那少年清瘦許多,一副病容,如同被積雪掩蓋的春花,少了幾分和煦,多添幾分淩霜的冷意。
“公子……”陸青山懸在心中的大石仿佛一下子落地,他狠鬆了一口氣。
“陳宗賢手段狠毒,”
陸雨梧先是看了一眼陸驤,再看陸青山,這二人都是一樣的憔悴,“想必你們這一路上也並不太平,好在你們都平安無事。”
“是,我奉公子之命,帶孟桐與那知州方繼勇等人的罪證回京,路上不斷有江湖中人截殺。”
陸青山低首說道。
陸驤不說話,隻是悶聲不響地用袖子不斷地擦眼淚。
“陸驤,哭什麼?”
陸雨梧輕拍了拍他,“是我讓你帶孟桐回京的,誰也不能怪罪你。”
陸驤吸了吸鼻子,哽咽道:“可是,可是我一路上都在害怕公子您……我半路都想回去找您了,又怕您怪我……”
“不怪你。”
陸雨梧溫和地道:“你看,我這不是好好地回來了嗎?”
再抬起頭,他看向走過來的興伯:“興伯,祖父呢?”
興伯一雙渾濁的老眼將他上下看了又看,他不像年輕人那樣情緒外露,卻分明也鬆了一大口氣:“老爺還在宮裡,這兩天都沒回來。”
“我昨天夜裡才遞了消息去宮裡,他雖然沒回來,也沒說什麼,”興伯看著他,歎了口氣,“但是小公子,老爺的心一定為您懸著呢,快,咱們要快告訴他,您回來了。”
“我換件衣裳,這便親自入宮,去找祖父。”
陸雨梧說著,便往屋子裡去。
陸驤自己還渾身塵灰,卻隻淨了手就趕忙去給公子找衣裳換,他在箱籠裡翻找著:“公子,要穿官服嗎?”
陸雨梧解開外袍的衣帶:“不,這趟不是辦差,常服就好。”
陸驤“哦”了一聲,很快找了一件衣裳出來,轉過身卻發覺公子身上竟然纏著細布,他大驚:“公子您受傷了?!”
“你和青山不也是嗎?”
陸雨梧看了一眼他衣襟裡露出的細布,“既是被人追殺,受傷有什麼奇怪的,撿條命回來就算萬幸。”
陸驤抱著衣裳走近:“您傷到底重不重?需不需要先換藥……”
“好了,一切等我回來再說。”
陸雨梧接過衣裳,將他趕出內室,房中一時靜悄悄的,他垂眼看向肩骨處潔白的細布不知何時又浸出血來,也沒在意,扶著肩慢慢穿上內袍,再套上外衫。
“什麼人!”
外頭忽然傳來陸青山的冷斥,陸雨梧才係好衣帶,他一頓,轉身走到外間門口,外麵四方瓦簷攏著綿綿細雨,青灰的天色裡,衣袍青黛的年輕侍者持劍將一個女子圍在其中,她身著群青色衫裙,烏黑的髻邊點綴一朵群青銀蕊的海棠絹花,珍珠在她白玉似的耳垂微蕩,她臂彎素白的披帛拖地,浸滿水澤。
隻一抬手,那披帛飛出,一瞬纏繞住陸青山與陸驤他們幾人手中之劍,陸青山與陸驤反應極快,立即挽住披帛,正欲飛步上前。
“青山。”
陸雨梧出聲。
陸青山與陸驤聞言,立即頓住。
那女子一雙眼看向階上的少年,他才換過一身銀灰色纏枝蓮紋的圓領袍,發髻整齊,簪白玉。
她想到柏憐青傳來的信中說,此人為救細柳被那費愚一刀穿透肩骨,她不由打量起他那一張臉,生得一副清妙骨相,果見幾分蒼白病態。
她抬臂收回披帛,視線在陸青山與陸驤以及廊上廊下所有侍者身上一掃而過,最終定在那少年身上:“你該慶幸你叫住他們,否則今日除你以外,我定教他們死個乾淨。”
她的聲音裹著陰寒殺意,襲向陸雨梧。
縱然陸雨梧並無武功在身,但他了解陸青山與陸驤他們,他們這般如臨大敵的模樣,已說明這神秘女子並非口氣輕狂,她是真的有這個本事。
陸雨梧冥冥有感,定定看她。
“紫鱗山主,玉海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