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的小小子兒哪受得住這般激,容貅一挺脖子,“容哥兒自當是願意!”
“大夫上門即是客,斷沒有讓客人自個兒出門的道理,可我不便下床,這可如何是好。”夏和易為難道:“容哥兒即是願意,替二姐姐送送大夫可好?”
容貅自然是挺著小胸脯滿口應下。
這麼一打岔,就連潘氏也覺得計較起來好沒意思,送個大夫這般芝麻綠豆的跑腿活計,願意便讓他送去就是了,於是輕易點了頭,“容哥兒去罷,支銀子找賬房便是了。”
這下終於名正言順,容哥兒受了軍狀般歡天喜地送大夫出門去了。
尷尬的氛圍散了,隔了牙雕屏風,月姨娘感激中且帶著幾分困惑地回眺過去。
且彆說月姨娘,誰能想到開口解圍的竟是平日裡最不會看人眼色的二姑娘呢!命好托生成國公府的嬌嬌嫡女,儘得了公爺和夫人的偏寵,倒也不說二姑娘為人有多驕縱跋扈,總歸是想如何便如何的孩童心性,怎麼都不該是出言緩和氣氛的那位。
各人麵上神情各異。
二姑娘落次水便突然轉了性,真真是府裡一大奇聞。
月洞架子床上的夏和易正在拗著帳幔後悔,悔一時嘴快出言解了圍,外頭半晌無人出聲,許是都覺得怪異了。
都怪她皇後當了三年,一碗水端平的本能早已深深刻在了骨子裡,見著形勢不對就脫口而出,隻怕現在一屋子都在琢磨她是不是中邪了。
潘氏率先繞過屏風過來,一側身坐在床尾,紅了眼眶,掖了帕子擔憂地抹淚,不忘騰出一隻手作勢捶打她,不住氣歎道:“冤家,真是冤家!我上輩子是造了多大殺孽,這一世才養得你這隻討人嫌的潑皮猴兒。”
雷聲大雨點小的架勢,比起上一世挨的罵來實在要輕得太多,夏和易垂首聽得安分,沒想到潘氏罵著罵著倒是停了歎稀奇,“今兒個太陽打西邊出來了,竟是不還嘴了?”
“阿娘,二妹妹這回是知道錯了,才不敢多嘴呢。您看在二妹妹受驚一場,算作是小懲大戒,且饒她這一回吧。”
上前來柔聲相勸的是大姑娘夏鳳鳴,眉眼跟夏和易瞧著是一母同胞,少了那股靈巧的俏皮勁兒,通身穩妥妥的大氣端方,兩下一對比,相貌上便隻剩下三五分相似了。
回回都是如此,妹妹夏和易惹禍,姐姐夏鳳鳴出頭作援。
潘氏嗔眼瞧著正在對眼神兒的姐妹倆,臉上明擺著的刀子嘴豆腐心,“你少替你妹妹說項。這諢丫頭野得出奇,我不狠狠懲治她一回,將來進了婆家,自有婆婆收拾她。”
外頭遊廊忽然有重重的腳步聲起,隻有爺們兒能踏出這樣沉甸甸的步伐,料想是公爺和大爺下職歸了,眾人紛紛往屏風外見禮。
夏公爺人未至聲先到,“易姐兒怎的了?好好的,怎的落水了?”
潘氏起身去迎,抱怨聲不斷,“公爺,快來管管你家這潑猴兒罷,這一日日的,早晚要把我氣得嘔血。”
姑娘大了,即便探病的由頭,親爹親兄長也不便入閨房。夏公爺略略發福的身影投在插屏上,山冠高聳,可見連外出的衣裳都沒來得及換,風塵仆仆便來瞧她,雙手背在腰後,隻剩一迭地搖頭,“你啊……”
歎息聲裡自是有責備,聽出更多的是為父的擔憂。
果不其然,夏公爺隻是模樣上輕責幾句,話鋒一轉,“人無事便是大幸,這回長個教訓就是了。”
大哥哥大嫂嫂也在旁幫著相勸開解,姐姐夏鳳鳴慣是個能道會說的,兩個姨娘均是瞅著公爺的口風一邊兒見風倒,眾人拾柴,三兩下潘氏泄了勁兒,“算了算了,一個個都是潑皮丫頭的說客,兜搭不過你們。”
算了歸算了,狠話還是要放的,潘氏繞過屏風回到床邊,指著夏和易的腦袋下下輕點,“再有下回,我可定是要叫你吃戒尺的,可曉得了?”
夏和易怔怔的,心想,眼前這一切若是大限將至前閻羅王賞賜的美夢,那這夢實在太過美好,美好得讓人難以置信。有多少個日日夜夜,她吊形吊影坐在坤寧宮的高榻上,苦苦哀求天爺讓她回到這時,國公府正值鼎盛,封後的詔書還未下,她生命中最後一段快活的辰光。
這時候,爹爹不會在她沒能將夏家旁支扶植起來時說“若是你姐姐,斷不會像你這般無能”;阿娘不會在她鑽了後宮人精設的套時說她是“扶不上牆的阿鬥”;大哥哥不會對著她失望地無言搖頭;
還有大嫂嫂……她死之前,大嫂嫂最後一次進宮見她,是替家裡來勸她,夏家見她實在不成氣候,乾脆想放棄她了,打算讓大姐姐鳳鳴跟夫家和離再送進宮裡。
現在多好啊……
大家都還沒對她失望,她還是他們心尖尖上的明珠,是可以橫行涇國公府的嬌縱小女。
她在皇後之位上如履薄冰恓惶苦熬三年,死前能經曆這麼一場大夢,也算是不枉此生了。
思及此,夏和易索性放開了心神,管他是夢是幻,橫豎得了歡喜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