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擁上來,你一言我一語好說歹說,打了八百遍包票,總算是恭恭敬敬送走了老太君這尊大佛。
夏公爺和戴老公爺一相視,各自對歎一口氣,吩咐下去,說要連夜進宮麵聖。
沒待夏和易弄清楚這事兒跟皇帝又有什麼關係,就被潘氏攥著手拉回了房裡。
“我的兒,先前外頭說的,你也聽見了。你實話告訴我,願意嫁嗎?”潘氏說著話,眼底裡透出十足的矛盾來,憂是憂的,喜也是貨真價實的喜。
夏和易不知道戴家是給了多少好處,單就她來說,要問願不願意,那當然是不願意的,但是封後事宜又迫在眉睫,她沒有辦法,於是屈了屈膝,“婚姻大事遵父母之命,女兒沒有不從的道理。”
“來,到我身邊來。”潘氏伸手把她拉進懷裡,盯著她的臉,似乎是想說什麼的,頓了頓,突然說:“倘或讓你進宮,你也願意?”
乍麼實的一句,嚇得夏和易臉都白了,忙退出來跪下,匐著往地上大大一磕,“宮裡規矩大,我這手笨腳粗的,丟了公府的體麵尚且事小,萬一礙了太後娘娘和萬歲爺的尊眼,那女兒真是萬死也難抵罪過。”
潘氏和夏鳳鳴過了個眼神,輕輕搖了搖頭。
連嫁戴思安都能勉勉強強湊合應了,說到進宮反而動靜這麼大,看來是不能對她和盤托出了,橫豎眼下先把人嫁過去,以後再琢磨以後的方兒。
潘氏趕緊把她拉起來,“我隻是隨口一說,瞧你,嚇我一跳。”
旋即樂嗬嗬地笑,“今兒夫人說,請先生算過了,都說下月初二是個好日子。”
“下個月?”夏和易愕然,喃喃道:“可是大定都還沒……”
潘氏拍拍她的手背,“那些都是做給外人看的,結親,說穿了是兩個孩子關起門來過日子,想當初□□和太祖奶奶不過天為聘地為媒拜了天地,夏府不也照舊興旺至今?咱們祖上都是武將,不興講究那麼多形式。”
七拐八繞的一大通,當年老祖宗馬背上從龍,和現在太平盛世的公侯府邸嫁女,能一樣嗎?
夏和易越聽越狐疑,愈加覺得裡頭有貓膩,但是這還能有什麼貓膩呢?想破頭了也想不明白。
潘氏自個兒也覺得腦仁兒疼,她一輩子違心的話說得不老少,卻也沒像這番一樣胡說透頂了。
各懷憂思,一時屋裡沉默下來,夏鳳鳴走過去,俯身貼在潘氏耳旁低聲道:“母親,我出去瞧瞧,今兒老太君在府上受驚,好賴得打發人送些補氣養血的藥材去。”
潘氏忽然眼前一亮,對夏和易說:“你才剛也瞧見了,老太君的心願便是看你們成親。上了年紀的人,一天有一天的命數,不趁熱一應置辦了,以後的事兒可不好說。”
老太君都搬出來了,夏和易隻能應了,任誰也攔不住戴老公爺儘孝啊。
雞飛狗跳的一夜,夏和易從上房出來,身心俱疲,支窗的小棍兒從房裡拿下,她聽見夏鳳鳴說:“這是千載難逢的恩賜機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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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事如火如荼地籌備開了,府裡日日大批人進進出出,大箱大箱的物件兒,有往外運的,也有往裡運的,人潮湧動車馬如織,府裡大紅的燈籠大紅的帷幕,炎炎夏日,一派赤紅激得人口乾舌燥。
夏和易天天悶在她的園子裡,沒人來交代什麼,也沒人來教導什麼,潘氏連她的晨昏定省都免了,她成了闔府上下唯一一個閒人,吃吃喝喝玩玩樂樂,像是回到了最初的閨中時光。
他們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夏和易也不想追究了,封後詔書一日沒下,她的心就一日高懸,趕緊利索嫁了永絕後患,以後的日子到底是虎是貓,先邁過這個高坎兒,容後再議罷。
倉倉促促一個月,瞧著旁人忙碌,倒也一眨眼便過了。喜日子這天,榮康公府的人敲鑼打鼓登門迎親,賓客盈門,想要討個好彩的路人將大門口圍得水泄不通,鞭炮聲和吉祥話兒交錯在一起,響出咋咋呼呼的興盛景象來。
臨上彩轎,潘氏依依不舍拉著夏和易的手,畢竟是嫡親的閨女出嫁,笑著笑著眼裡蘊出一點不舍的淚花來,“我的兒……”
夏和易看不見潘氏的眼淚,隻聽見哽咽裡的欲言又止,橫豎還在房裡不礙什麼,悄悄蓋袱掀起一角,“母親可是有什麼想說的?”
一旁的全活婦人大驚失色,“哎喲!這蒙頭紅可不興現在掀!”
大姐姐鳳鳴笑嗬嗬上前來,緊緊捏住了潘氏的手,說:“母親自然是舍不得你。”
夏和易看著潘氏,心裡隱隱是有些期盼的,盼著潘氏能說點什麼,“母親放心,我日後會好生侍奉公爹婆母。”
潘氏一動不動地盯著她,話都到嘴邊了,到底什麼都沒說,將眼淚硬生生逼了回去,“你好好的就好,啊?”
夏和易心頭一墜,笑著應了,招全福人來重新蓋蓋袱,突然聽見夏鳳鳴笑盈盈地壓了聲音說:“等我大日子那天,必然請二妹妹前去觀禮。”
夏和易一怔。大姐姐一向自省審慎,要做皇後的人,哪句無心之說不慎流出去就是潑天禍事,要入宮的事都很少提起,更彆說是今日這樣人多口雜的場麵。
紅縠落下的最後一刻,她看見夏鳳鳴上揚的眼尾和眼底的亮光一閃而過,那是屬於勝者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