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求重複一遍也不會改變任何既定的痛苦,武寧王的聲線照舊冷若冰霜,“本王不會娶你。”
太直接了,夏和易小小地受挫了一下,手臂都忘了放下來,僵在原地。
春翠和秋紅趕緊上來搓她的手,重新溫暖了她冰凍的心。
“上回假山洞裡太黑,您可能沒看清楚我的臉。打小我阿爹阿娘就說我,除了長得好看些,彆無長處……”夏和易不死心,自誇自黑都毫無心理負擔,揮手讓春翠給她打起車簾,把腦袋湊出去幾分,“要不您掀開車簾瞧一眼我?仔細打量打量,您興許就改主意了呢?”
皇帝大徹大悟了,這是他頭一回認識到一個真理——永遠都不要低估一個豁出去了的女人。
他沒來得及阻止,躲在馬車陰影裡的陳和祥就替他撩開了車簾。
這兒是貼心奴才們提前為他精心挑選的談判之地,兩輛馬車車輪抵車輪,車窗格挨著車窗格,皇後的臉貼上來,無法阻攔地戳進了他的眼眶子裡。
撲麵而來美滿甜蜜的金桂味道應當是薰香,細嗅下去,發現其中還混雜著一股荊棘般堅韌挺拔的草木氣息。
這株桂花樹不該長在被悉心嗬護的園子裡,更像是從原野上廣闊的池塘碎磚籬笆裡探出來的,生機勃勃,不屈不撓。
既然打起了簾子,皇帝賞臉調過臉去,發現關於美貌這一點,她倒是沒有像通常那樣大言不慚。
透過一點一點金色的浮塵,嫋娜的姑娘趴在窗格上,膚若凝脂,杏眼櫻唇,那雙定定仰望他的眼睛裡,有一片澄澈蕩漾的星海。
皇帝先是覺著詫異,他的皇後頂著這樣娉婷的容貌,他竟然三年都沒有留意。
而後迅速變為憤怒。
身為閨閣女子,出門在外,不戴帷帽也就罷了,隻在假山裡見過一麵的男人,就敢這麼不知羞臊地把臉往人身前遞?莫不是以為全天下男人都是正人君子不成?王朝大了,宗室裡龍蛇難辨,什麼人都有,這要是遇上歹的,一時興起強納了她,回頭不認賬,莫非她覺得夏文康會為了她打進王府裡?
夏和易在翹首等待中迎來了雷霆盛怒。
他平冷的聲口像寒風過境,“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約,你們涇國公府的規矩是自個兒上門說和?你還是個姑娘,如此拋頭露麵,夏文康就是這樣教育子女的?既然小家都管不好,大國就更不必管了,早日卸了爵位,到夏家宗祠前磕頭跪死罷。”
陳和祥慌慌張張比口型,“太重了,太重了。”
夏和易不知道為什麼武寧王能有這樣的威儀和氣勢,明明他聲調也沒拔高,但她聽著就忍不住微顫,手裡抓著的兩個丫鬟更是,差點就要打起擺子來。
她沉默了一會兒,聲音弱了些,“您說得對,是我唐突了,請您當我今日沒來過,萬萬不要遷怒公爺。”
馬車和主人一樣,默不作聲地靜悄悄離去了。
皇帝心裡當然憋著火,大概是從她一門心思要嫁戴思安開始的,一直憋到她一門心思想嫁武寧王,火苗簇蔟燎原,最終掀起一場接天怒火。
“朕哪句說得不對?”他冷冷眯著眼看表情豐富的陳和祥。
陳和祥勉強擠出笑,“您說得句句都在理,許是姑娘家臉皮薄,受不住實話。”
他能怎麼說呢?這位萬歲爺沒有什麼和姑娘家打交道的經曆,把對待那幫大老爺們兒的勁兒一概不落地發落在姑娘身上,這夏二姑娘八成回頭要哭鼻子了。
皇帝收回視線,聲調和神態一樣涼薄。
“跟上。”
反應過來了,還是怕姑娘心裡難受受不住。
陳和祥老淚縱橫,“哎”了聲,趕緊掀開簾戳車把式,“機靈點兒,彆叫人發現。”
皇帝的車把式,既是侍衛,一手駕車馭馬的技能也是出神入化,竟然真的順利跟在夏和易的馬車後麵,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正好能斷斷續續聽見車裡人的說話聲。
車裡,年輕姑娘的聲音嘰嘰喳喳,活潑極了,“新誠伯府的四爺外放雲州,我從前和他們家九小姐相熟,要不請九小姐從中斡旋,讓我和四爺找機會見上一麵……”
“不行不行,伯府不分家,四爺遲早得回京城,伯府就在涇國公府旁邊,絕對不行。”
她倒是拿得起放得下,剛被武寧王毫不留情地拒絕,馬車還沒駛出耳聽路程,就迫不及待地謀劃開了。
就一點不考慮武寧王的感受了嗎?
皇帝眼底剛剛堆積起來的一點悔意登時消散得無影無蹤,手慢慢在膝頭攥成了拳。
夏和易忽然高嚎了一嗓子,“哎,對了!威武將軍家的五爺是不是還未娶親?”
她的兩個丫鬟,仆隨其主,也是一等一的糊塗蟲,不光不知道勸誡主子,還在一旁熱絡地出謀劃策煽風點火。
她還若有所思道:“我覺得這回太直白了,咱們要吸取教訓,等下次碰上威武將軍家五爺,得迂回一點兒……”
居然還總結反思作戰戰術。
皇帝聽得冷笑,眉宇間掛上了一層寒霜。
自打回來以後,他一直在跟著皇後的腳步走,她要嫁誰,他就扮誰。
這回武寧王和他是雙伴兒,外貌上糊弄過去了,難不成他下回還要扮新誠伯家老二,威武將軍家的老五?這還有沒有個頭?
總不能一輩子這麼扮下去,可笑,他不可能由一個小姑娘在掌心裡拿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