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九十四章 仙君不打工十三(2 / 2)

他此生隻做過這一個夢,正是在他四五歲時。

彼時他並未將這個夢放在心上,直到他慢慢將修為煉至無人可及的地步,夢中的景象也隨之越發清晰,如影隨形,夢中人的臉也同他的臉逐漸重合。

不道哪天他忽然醒悟,所謂夢中人,便是他自己。

他會成為劍道魁首,會成為仙界第一,也會為拯救他人身死魂消,這是他早就注定好的一生。

可是他無法理解,為什麼他非要為拯救蒼生而殞命,又是誰替他規劃好了他的命運,他一定要這麼一步步走向他既定的結局嗎?

常年來,他獨坐不疑峰,無人可問,無人能答。

隻要有他在白玉京,白玉京第一宗門的位置就無人可以撼動,他即是白玉京最鋒利的劍、最穩固的盾。隻有他知道,他的道心早在反複捫心自問時動搖,這樣的動搖如以己為劍刺向己成的盾,無疑是在自毀。

可他知道,他並沒有這麼愛蒼生,也沒這麼無私。

或許曾經的他會為所謂的大義低頭,但在知道夢中人就是他的那一刻,他不願意了。

彼時他修為早已臻至大乘,卻無論如何也無法飛升,萬般不得解,於是叩問天道。

幻境仿佛知道他心中所想,思緒轉到這裡的那一刻,天空現出萬道金光,祥雲瑞彩,仙樂鳴唱,金光化作通天坦途,落於殷不疑身前。

九天之上,是緊閉的天門。

殷不疑抬眸望去,那金光便也灑落於他眼中,映照在他略顯蒼白的臉上,他形單影隻,在天門前渺小如滄海一粟。

這是他曾在不疑峰上見過的場景,如今又在這幻境中重現了。

威嚴渾厚的聲音回蕩於天地,也落於殷不疑耳中,是無法駁逆的讖言:“獻祭汝軀,汝之宿命。”

天道振聾發聵,殷不疑沉寂許久,眼睫微顫,麵無表情地吐出兩個字:“不願。”

落地有聲。

當初,他便是回應了天道這兩個字,境界反跌,修為儘失,這是他欲逆天的懲戒。但即便再來一次,他還是這個回答。

不願。

幻境中的天道似被他激怒,一次又一次重複著這八個字,聲音也一次比一次浩大,仿佛要擊穿人的耳膜,擊碎人的靈魂,擊破人的堅持與執妄。

“獻祭汝軀,汝之宿命。”

“獻祭汝軀,汝之宿命!”

“汝之宿命!”

雙耳猝不及防間觸到了溫熱的暖玉,殷不疑愕然回神,卻是有人將手捂在了他的耳朵上,讓他不再去聽這些擾人的聲音。

唐玉斐捂著他的耳朵,嘴裡是沒輕沒重的調侃:“殷仙友,你的心魔很了不得哦。”

殷不疑怔怔地看著她,想不到她從何而來,也不知她為何在此,一時忘了言語。

唐玉斐也沒想到,在觸碰到殷不疑的那一刻,自己也隨之進了他的幻境、見到了他的心魔。在這裡,凡殷不疑所聽所見她皆能感同身受,也明白了他修為大跌並離開白玉京的真正原因。

不疑仙尊殷不疑本該風華絕代,舉世無雙,卻像個工具人般為拯救蒼生而活,為平殷景初心中不甘而死。他叩問天道,拋其過去所得、棄其此生所有,隻為窺得一線生機。

隻可惜他掙紮無果,最終還是走上了命定結局。

但,從現在起他不再是孤身一人,此後她會與他並肩而行,去尋另外一條路。

汝命歸汝。

不願就是不願。

殷不疑仍在發愣,唐玉斐笑著對他解釋道:“放心,我非幻境。”

天道仍在發怒,巨大的回響似要將這方天地震碎。

唐玉斐拉起殷不疑微涼的手,牽著他往不疑峰下走去,天崩地裂前,她每一步都走得極穩。

“彆被心魔影響了,隻是幻境而已,皆為虛妄。”唐玉斐走在殷不疑身前,語氣平和,但她的聲音卻能壓製天道,一字不落地落於殷不疑耳中,“天道不過外者,當你信不過它的時候就一個字都彆信,我們修仙可不是為了順應它的。”

“聽過一句話嗎?死道友不死貧道,見勢不利溜之大吉,天塌下來自有高個頂著。”

唐玉斐說到這裡覺得有些不妥,殷不疑好像是這仙界最高的個兒了......管它呢,都已經跌到築基了,成熟的天道要自己學會換第二高個頂上。

殷不疑有些恍然地被唐玉斐牽著走,聽著她絮絮叨叨,兩人相握的掌心源源不斷傳來熱度,讓他在終年覆雪的不疑峰也有了幾分溫暖。

他的眸中似帶著懵懂,仿佛被洗去一切重回稚兒後從頭開始被教誨著。

她說的不過些再尋常不過的道理,或許顯得自私,但世事不如意時,每個人都是這麼勸慰自己的,就連世人眼裡高不可攀的不疑仙尊也不例外。

可差不多的話,換做旁人對自己講述出來,得到的卻是全然不同的心境。

天命無定端。

獨我知何真。

原本空茫無依的心逐漸安定下來,殷不疑緩緩用力,回握住那隻溫暖的手,也抓住那一線生機。

心魔不懼,便幻境不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