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李建成的神色太驚惶, 連帶身體也搖搖欲墜，後土不忍地閉上了眼。
“他是我巫族的太子, 如果可行，我當然會保他。”
“女媧能憑借她的身份劫走陸壓，我聖位雖不如她穩固, 也不是沒有辦法。”
“但，”後土深深看了愣在原地的青年一眼, “鳳來琴五十弦齊斷，我該如何救他？”
李建成的臉色刷的一下變得慘白起來。
洪荒皆知, 巫族太子長琴抱琴而生, 有琴鳳來，琴五十弦, 歡則天晴地朗，悲則日昏月暗, 五十弦齊奏, 則萬物凋零, 天地重歸混沌。
五十弦齊斷，意味著鳳來原身俱裂，神魂再不複歸。
這怎麼可能......
記憶裡, 在洪荒重逢鳳來之時, 對方已經是巫族太子。
那一天，榣山的風都是暖的。
李建成追著孔宣那隻偷吃的鳥崽子涉水而來，太阿重劍脫手而出，差點砸斷了來不急躲開的鳥崽子絢麗的尾羽。
正當他將鳥崽子一手扒拉出來, rua了好幾下後思考著要拔哪些毛下來時，天際忽然傳來一道響徹雲霄的鐘聲。
神霄九府絢雲霞，鸞鳥和鳴掩碧空。
鐘聲浩蕩三萬裡，隨後寒泉琴聲天上來，仙樂風飄處處聞。
是故人歸來。
在十二祖巫昭告四海八荒，巫族太子降生之前，李建成猛然站起身，被抱在膝頭的鳥崽子圓潤地滑下來在地上滾成一團，扇扇翅膀化作了個唇紅齒白的少年人。
“昭明？”
金衣少年郎卻沒有理會他，隻抬頭望著遠處漫天流霞。
“鳳來回來了。”
“啊？”
孔宣揪了揪頭發，靠，想起來了，就是之前說的那個比他還好看的家夥嗎？
榣山的水潭旁，靈珠子提了自己釀的酒來，分彆塞給了坐在石塊上撐著頭沉思著什麼的李建成，和蹲在水邊收拾自己逃跑時散開的發鬢的孔宣。
“呃，三哥啊，這個就......”李建成默默看了一眼，嗯，他三哥釀酒的水平什麼時候能穩下來啊，曾今被坑過的他有點慌。
孔宣卻像是被李建成成功拔了尾羽一樣，一蹦三尺高，離靈珠子好遠一段距離，警惕地看著他遞過來的一壇酒。
“沒有什麼奇奇怪怪的副作用，”靈珠子暈著殷紅的眼尾一掃，沒好氣道：“瞧你們慫的。”
“啊哈哈，這不是，那個，這不是有點虛嘛哈哈...”
李建成乖乖接過酒，眼神一掃讓孔宣馬上滾回來一起喝。
開玩笑哦，他三哥釀酒的水平時高時低，怎麼能隻有他一個出醜。
“嘁。”
靈珠子抬手敲了他頭一下，慢悠悠道：“我尋思鳳來一時半會兒也找不到咱，乾脆出來看看你，省得你浪過頭了。”
“我知道。”
李建成捂著額頭傻樂了幾聲，“回來了就好，來日方長嘛。”
這次碰上的應該是靈珠子手感特彆好的時候，掀開蓋子之後的酒澄澈透明，靈氣四溢，輕嗅間有絲絲涼意沁入心扉。
碧空淺淡下，酒色蔓延間，李建成隱約見一道如雲似霞的人影飄然而至，慢慢走到了他麵前。
“好不容易回來了，你們倆就這個樣子來迎接我？”
那人影蹲下來，戳戳一個的臉，又拍拍另一個的頭，然後頗有經驗的後退一步，對眼前這倆驚人同步的揮手表示十分無語。
李建成有些微醺，頭靠在靈珠子肩上，不耐煩地拍開手，朦朦朧朧的視野裡，似月似雪的白袍上映襯堆煙長發，黑白分明到極致。
那張臉好似近在眼前，又在他觸碰時遠到天邊。
李建成倉皇四望，舉目皆空。
幽都大殿玄色的地麵上，映照出他神采暗淡的眸。
往事，俱如煙雲。
*
後土沉默了許久。
昭明劍仙知交遍洪荒，後土與他關係也不差，但巫族太子為他而亡，亦是事實。
她一開始不願意見李建成，無非是遷怒而已。
半晌後，後土在上方瞧了幾眼，到底是不願見到素來神采飛揚的故友麵上流露出這般萬念俱灰的神色。
罷了，輾轉萬載重見故人，何必如此難堪。
在李建成臉色變得更加難看之前，後土再度開口：“鳳來琴被道祖帶走了。”
李建成猛地抬頭，死死盯著她。
“三清私下找回了斷裂的那四十九弦，由道祖將琴帶回了紫霄宮，但他的元神失蹤了。”
“其實......”後土說這句話話時有幾分遲疑，但在故友炯炯眼神下，還是道了出來：“巫族本沒有元神，他不同。”
無需後土解釋，李建成知道原因。
鮮少有人知曉，巫族太子長琴的原身，是誕生於混沌之中的鳳來琴。應天命降生於巫族之後，鳳來琴成了太子長琴的本命法器。
琴靈即是元神。
“至於最後一根弦......大道五十，天衍四九，舍其一。”
後土想起當年紫霄宮那高高在上的道祖，獨自站在雲端所說的話。
“最後一根琴弦，就是長琴遁去的那一線生機。”
後土話音一落，隻見那白發公子猛然一震，正覺疑惑之時，便見他緩緩起身，抬頭對上她的眼神。
“在我身上。”
“什麼？”
“我是說，”李建成口齒清晰道：“第五十弦，在我身上。”
李建成纖長的手指慢慢點上眉心，靈台之中，有一根泛著圓潤微光的玉色琴弦立在那裡。
他想起來了，是當初被太子長琴用來開路，護他歸故裡的那一弦。
隱藏在他靈台中溫養了十幾年，逐漸被修複成原本的模樣。
後土猛然直起身子，又像是想明白了似的，緩緩坐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