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謂之江南?
——春水碧於天, 畫船聽雨眠。
是多少人心心念念的夢中水鄉。
也是他魂牽夢繞的半個故裡。
李建成是北地人, 卻是在江南度過了最重要的少年時代, 在煙水朦朧杏花微雨中浸了一身的君子風骨。
此去經年,他隔著無數個世界眺望, 在時空彼端遙想過去, 西子湖畔的藏劍山莊, 還是舊時模樣。
借助唐無樂身上殘留的世界氣息,加之當初在大漠中尋到的那一半坐標,李建成到底是推出了回劍唐的路。
落地之後,他便與巫行雲和唐無樂分開行動。
他們均離開了門派多年, 再不回去,怕真是要查無此人了。
尤其是唐無樂, 大唐江湖上,唐家堡之中, 這個人是真的已經確認死亡。
當然, 李建成就算沒有被確認死亡,也好不到哪裡去。
畢竟他當初離開的時候,也是在猝不及防的意外之中。
希望他當初的離去,沒有給師弟留下太多的心理陰影。
李建成慢慢地在杭州城中穿行,藏劍山莊的雪河校服讓他看起來極為顯眼。
來往的行人對這位明顯是藏劍弟子的青年投去驚豔又疑惑的目光, 大膽的小娘子在樓閣上拋下帶著淺淡香味的手帕或釵環,得到來自那神姿風流的白發公子蘊著溫柔笑意的一瞥。
完了,暈的更厲害了。
小娘子們捂著“砰砰”跳的胸.口,臉頰紅撲撲地, 再看過去時,那金衣白裳的公子卻消失在了人流中,連帶那頭本無比顯眼的霜雪白發也未曾出現在她們的視野裡。
好像他從未來過。
小娘子們遺憾的收回了視線,開始嘰嘰喳喳的討論這個藏劍二少為什麼沒有背著重劍就跑出來了,他長得可真好看,以前怎麼沒在杭州見過這麼俊的二少......
李建成半隱了身形,幻影一般流連在西子湖畔。
和風飄拂,紅塵香霧念繾綣;絲柳青青,嫋娜風流舞宮腰。
數梭金羽穿瓊林,原是黃鶯恰恰飛。
桃杏深處花正豔,樹下背負雙劍的金衣嬌娥裙擺搖曳,眼嬌眉嫵,紅妝隔斷玉皇山。
青磚白瓦,朱簾繡戶,煙窗分影光陰裡,明黃衣衫的劍客揚手揮劍,恣意瀟灑。
水是眼波橫,山是眉峰聚,曾有江湖人道秀水靈山隱劍蹤,隱的何止是少年劍客?
水色晴光,亭台樓閣,西湖盛景......
於歸客而言,已然闊彆多年。
同樣的地方,卻隻有這個世界的西湖水色,沉澱在他的靈魂裡,陪他走過諸天萬界,太古洪荒。
李建成雙眼微闔,任由自己沉浸在此間風致嫣然的湖光山色之中。
是了,是了。
此間江南,畢竟占了他半個故鄉,故而念念不能忘。
“昭明...師兄?”
他的意識還淺淡地醉在西湖柔柔的和風中,耳畔已響起一道帶著猶豫、遲疑、以及難以察覺到喜悅與期待的清亮聲音。
這聲音裡蘊含的情感過於複雜,李建成睜開眼,眸中是如西湖水色般澄明溫柔。
斷橋之上,一少年劍客持著一柄與校服同色的油紙傘,怔怔地望著他,俊秀的麵孔上,浮現出隱隱的激動,乃至他持傘的手都有幾分顫抖。
那少年的輪廓有幾分熟悉。
在他失落多年的記憶裡,似乎有誰,是這樣圓潤的眉眼,跟個金元寶似的滾在他身邊,抱著他的大腿喊要師兄抱抱。
而今小金元寶,竟抽條成了如今俊俏明朗的少年郎。
是他的師弟,葉昭泉。
李建成眼神溫軟,一聲“師弟”到了嘴邊,又咽了下去,
他道:“雖然走的有點久,可沒有糖葫蘆帶給你。”
白發青年笑吟吟道:“倒是有一個師兄,要不要查收?”
“昭明師兄啊——”
少年劍客已經握不住傘,任由它跌落在斷橋上,細細雨絲黏在他眼角眉梢。
他卻已經顧不上了。
少年身輕如燕,下一刻就落在了李建成麵前。
他揪著李建成的袖擺一角,哽咽道:“我不是在做夢吧,昭明師兄...你回來了嗎?”
李建成歎了口氣,抬手揉揉小少年的頭。
“是真的哦,活的,嗯?”
“哇——”
方才還努力克製住情緒的少年劍客,霎時在人來人往的斷橋上,哇的一聲哭出來。
“我以為你死了哇啊啊啊啊——”少年人哭的打嗝,止都止不住,“嗝,昭玉師兄就知道說謊,你果然還活著嗚嗚嗚嗚嗚......”
李建成看著他沒幾分就從看起來穩妥不少的少年劍客變回了當年那個小黃包,頗有幾分哭笑不得。
他一下一下拍著少年的背脊,安撫這個多年不見的師弟。
葉昭泉是葉家的遠房子弟,少時失怙,很小的時候就被他母親送進了藏劍山莊,分到了他手底下教養。
李建成當初也不過是個半大小子,驟然被師兄塞了一個小屁孩進來簡直手忙腳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