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澤樓外, 風拂葉搖, 枝葉簌簌作響。
春日的陽光透過相連的枝蔓,在樓前灑下斑駁的碎影。
風是暖的,陽光是暖的, 於是樓上端坐似玉砌成神姿仙態的青年, 眼角眉梢也帶上了幾絲溫暖的色調, 襯得額角的梅花清雅無雙。
樓下花影重疊笑語晏晏, 樓上歸人心緒萬千,最後歸於平靜。
“師尊,我回來了——”
有些年頭沒有聽到過這個聲音了。
抱劍觀花的青年雙目微闔,側頭去“看”走過來的人。
他雖雙目失明,卻也大概能感知到來人的狀態,對方的氣息與離去之時, 已經是截然不同。
但心氣精神,卻仍是當年他膝下的小徒弟。
“昭明...嗎。”
端坐的青年和來人一般的打扮,同樣白發高束, 玉冠柔澤, 金色衣袍飾以琳琅佩玉。
咋一看去,一站一立的青年, 神態之間竟有著驚人的相似。
李建成站在原地,清亮的眸子映出葉英骨秀神清的模樣。
自他的視角看過去,那道身影一如記憶裡那般可靠。
他定定看了半晌,然後慢慢走上前去,慢慢地蹲下來, 乖巧跪坐在那神姿高徹的青年腿邊,慢慢地將頭側過靠在了對方膝蓋上。
“師尊,一彆多年啊。”
小徒弟的聲音比記憶中沉穩了很多,嗓音依舊清透,隻是沒了最初在他身邊那幾年那般跳脫。
葉英輕輕摩挲著他柔軟的發絲,麵上浮現出一絲淺淺的笑意。
這是他親傳弟子中最小的一個。
多年以前,他被大弟子牽著手帶到了自己麵前,彼時幼童雖儘力保持冷靜,卻仍能看出眉眼間的緊張與茫然。
那是一個小小少年,驟然離開了故鄉落到了未知的異界,對一切都感到陌生時,所表現出來的樣子。
他叫做李建成。
大弟子葉昭玉悄悄湊過來道,不知是哪家的父母這麼心大,竟不知避諱,給家中小輩取了開國隱太子的名字。
彼時葉英輕輕歎了一聲,蹲下身子仔細看了看這幼童。
那是一張還未張開的臉,但眉眼口鼻無一不精致,可以預見待他張開之後會是何等風華。
他的臉頰有些圓潤,帶著些許稚氣。最吸引人的便是那雙清澈至極的桃花眼,琥珀色的眸子映著朗朗天光,分外澄明。
葉英望進對方藏著幾分忐忑的眼底,心中竟湧起一種奇妙的感覺。
暮靄的鐘聲從天外傳來,如同世外仙樂,響徹在他靈台之中。
葉英從未有過那般,直擊入心的宿命感。
他知道眼前這名幼童,並不是如大弟子所說,隻是被家中長輩取了一個不適合的名字。
而是隔了近百年時光,昔年大唐的開國太子,真真切切地站到了他麵前。
但葉英清楚,他是李建成,卻不是曆史上記載的死於玄武門的隱太子。
葉英將他收入自己門下,又親自為他挑選出了一個,他認為最適合小徒弟的字。
昭明。
光亮為昭,日月為明。
日月昭昭明永夜,烈火煌煌耀世間。
我願你生如驕陽絢爛,一往無前,永不後悔。
從此你便是我的弟子,藏劍山莊的李昭明。
將一切都處理乾淨後,他牽著他的手走進了藏劍山莊深處的劍塚,將畢生所學傾囊相授。
那時小徒弟個頭不高,他走的時候,總要注意步子不能邁得太大,不然徒弟的小短腿是跟不上的。
那時他們的發色都是一般的深如夜色,他還能看見小徒弟習得藏劍劍法後欣喜的模樣,看得見那小孩兒一雙剔透的琥珀眸子浸滿了西湖水色,笑顏灼灼如枝頭新開的桃花。
江湖人道君子如風,藏劍西湖。葉英便是藏劍山莊的標杆,也是山莊弟子追逐仰慕的目標,而由他親自教養出來的李昭明,自然而然養出了一身君子骨。
然而溫文爾雅君子如風都是外人看到的,隻有走得近的親友才知道,藏劍的昭明公子雖品格言行都符合要求,但到底是被金尊玉貴地嬌養長大,脾氣可一點也不小。
對此,將人慣成人間富貴花的師兄師姐門派親友表示,是師尊/葉大莊主起的頭,不關他們的事啊。
或許,有的時候被稱作君子如瘋也不過分。
譬如雞飛狗跳的那十年——
“師尊,我昨天去看昭玉師兄教師弟們,然後他風來吳山閃到自己腰了啊哈哈哈——”
“師尊,我跟師兄出去玩一會兒好不好?我保證就一小會兒,不會落下功課的!”
“師尊,我在秀坊認識了一個小姐姐,她好像和我的情況一樣哦。”
“師尊師尊,我學會山居劍意啦!哈哈哈哈我就知道我比昭玉師兄聰明多了!”
“師尊師尊,我又認識一個同類啦,無樂好厲害啊,“咻咻咻”就解決了那隻坑了我的妖魔。”
“嗚哇師尊,有沒有辦法能讓實力快速增長啊,我一定要打爆唐無樂狗頭,他居然嘲笑我!”
“師尊啊我不想跟女孩子吵架的,但是行雲真的好過分啊好過分,我才不蠢啊!!!”
“昭泉好黏人啊,師兄說我小時候也粘他,我才不信,我明明是粘師尊比較多好嘛。”
“啊啊啊好煩啊師尊,他們天策府就不能不要排隊來當小地鼠嘛!打擾了師尊不說還勾.搭走了好幾個師兄師姐!”
“師尊我上次出門碰上了一個霸刀弟子,整個就是一小哭包,壓根逗不起,他們霸刀都這樣的嗎?”
“師尊師尊,我出去又碰到無樂在打鴿子了,不過這次準頭好像不太好,他打到長歌的弟子了哈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