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詠陪著如英, 匆匆趕到安佳氏府上。這時雙胞胎的叔叔白柱已經帶著齊佳氏趕來了,帶來的消息是十三福晉正在趕來的路上。如英如玉的生父與繼母俱不在京中,她們的親人也就隻有叔嬸姑母這些人。
如英一趕到,就有安佳氏府上的婆子將她引進內宅去。石詠隻能與白柱等人一起在外麵乾候著。石詠聽白柱說起, 才曉得如玉是因為生雙胞胎時難產, 頭一個哥兒生下來就沒了氣息。如玉依舊掙命將第二個哥兒生下,隨後便出血不止。哲彥的娘眼看著媳婦兒不行了, 趕緊往兆佳氏府裡送信。齊佳氏聽說了趕緊命人通知十三福晉與如英,大家便都趕來了。
石詠一聽說“大出血”這三個字,立時想起了於老太醫他們最新的研究成果, 當即起身對白柱說:“我去尋個妥當的大夫去, 總不能在這兒乾等著!”
白柱卻攔了他,問:“你是想尋太醫院的於老太醫麼?”
石詠一頓, 立時記起, 太醫院的於老太醫原本就是長住老尚書府的供奉, 白柱與於老太醫很熟。此前於老太醫研究出的那些成果,應當與白柱事先打過招呼才是。於是他趕緊點點頭, 說:“也不知能不能成, 但總比大家都在這兒一籌莫展地等著強!”
白柱卻無奈地搖搖頭, 將石詠拉到一旁, 道:“我早先已經將人都請到這兒了, 老太醫將這治病的法子一說, 姑爺這邊先嚇住了, 死活不肯用這法子醫治……”
原來石詠帶人折騰出了橡膠管之後, 又製出了能抽去空氣的橡膠袋,並打製出了銀質的針頭,便能用橡膠管抽血與輸血。於老太醫則借助顯微鏡,做了一種測試設備,將兩血相遇是否會凝聚的各種可能都測試過。因此理論上,隻要能找到願意抽血的人,抽血驗證過與病患的血遇之不會凝結,便能將血液輸給大量失血的病患。
然而實際情況是,時人都認為“身體發膚受之父母”,發尚不肯剪,好端端的誰願意讓旁人把血抽出來?此前於老太醫在太醫院的用來試驗的,大多是順天府關押在大牢裡的死囚,斬監侯或是絞監侯的,聽說抽點血或許能夠免死,才有那豁出去的,允了太醫院的人來抽血。
被抽過血的死囚,大多數將養數日便能恢複正常。這些人大多得順天府改判了流刑之類,算是撿了一條命。
但是到了失血太多的病患這裡,又是另一番情形。
於老太醫本是軍醫出身,性子執拗而強悍,早年間在沙場上見過太多了因為失血而丟了性命的。如今見了軍中一些受傷的病例,因失血而瀕死的,太醫院不管三七二十一,試過血漿合適便輸進去,往往救活一條性命。
但若是到了尋常人家,尤其是婦女生產,出血之症,便完全是另一副情形。無人能夠接受旁人的血注入自己體內,病患家眷更認為這是癡人說夢。於老太醫遇上過一兩回邀請自己上門診治的,都是病家一聽說竟是這種方法,當即棄療,再也不提。
白柱因與於老太醫很熟,出孝之後又幫管著正白旗的一部分旗務,見識過一次於老太醫用這種法子救助受重傷的正白旗旗丁,對於老太醫的醫術很是信服,因此這次侄女生產遇險,危急之時,他第一個想到了對方,立即用自己的帖子去請。
於老太醫趕來,將治病的法子匆匆一講,安佳氏一大家子就全傻了。頭一個問題,誰願意為了如玉,好好地給自己身上紮個眼兒,把自己的血度了給如玉去?
白柱因親眼見過於老太醫抽血救人,知道是無礙的,他當即拍了胸脯,說是隻要他的血合適,儘管抽了救侄女去。裡頭內眷那裡齊佳氏也放了話出來,若是能救侄女,她也是可以的。
然而哲彥的爹娘卻死活不同意,隻說是沒有長輩做如此的“犧牲”,去救一個晚輩的道理。白柱便說,既然府裡的主子們都覺得不合適抽血,那便試試在下人中懸賞。都說重賞之下必有勇夫,許是能以財帛動人心,再加上於老太醫與白柱親自保證性命無虞,許是能找到合適的人抽血。
雙方正在商議,這時候哲彥幽幽地說了一句:“若是這樣,如玉受了旁人的血,那她……還是如玉麼?”
哲彥的爹娘一想也是,都說精血精血,血本源於先天之精,若是如玉體內有了旁人的血,那這人往後,到底是如玉,還是旁人,還是如玉得了旁人精血之後,成的一個新人呢?
白柱與於老太醫當真有種完全不知該怎麼勸才好的感覺。
最終哲彥的爹娘還是堅拒了於老太醫這個驚世駭俗的法子,隻另行請了婦科大夫,用了止血的湯藥,並行針灸,看看能不能用這些傳統的手段,挽救如玉的性命。白柱隻是如玉的叔叔,沒法兒拗過如玉的婆家,隻得作罷,親自去向於老太醫致歉,然後送他老人家回去。
石詠聽了白柱所說,氣得直咬牙,要去尋哲彥。白柱卻麵帶戚容,搖搖頭,低聲對石詠說:“茂行,哲彥不似你,他不是能扛得住事的人……你若見到他,就會明白,你即便打他罵他責怪他,也是沒用,他本就不是個能護住玉姐兒的人。”
說到這裡,白柱深深歎息,心道兄長穆爾泰一直對嶽家安佳氏非常放心,以為將閨女嫁過去是一樁極為省心的姻緣。豈料全不是這回事,哲彥……與眼前的石詠相比,沒有絲毫的擔當,實在像是個沒長成的孩子。
石詠握著雙拳,從廳中走出去,果然見哲彥正獨自一人,立在院中一個角落裡,仰頭望著天。石詠當即邁著大步趕過去,想要與哲彥理論。他剛剛來到哲彥身後,就見哲彥的肩膀不停地一抽一抽,想來他正在獨自哭泣。
果然,石詠向前踏了一步,看向哲彥,隻見哲彥早已哭得雙眼通紅,這時見到石詠過來,頗有些不好意思,趕緊提起衣袖去擦拭眼睛,強忍了淚意,想要擠出個笑容與石詠打招呼。
正在這時,門上的雲板突然響了四下,安佳氏府中原本還有些穿梭忙碌的仆人,一時全都停住了腳,眾人彼此看看,都道:“可憐,三奶奶竟沒了!”
“是啊,這才多點年紀……”
這邊哲彥已經捂著臉直接蹲了下去,石詠見他蹲在地上大放悲聲,一時便想苛責,這責備的話卻也沒法兒就這樣說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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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先如英與石詠一同趕到安佳氏府上,便被人匆匆迎進內院。她心中又是駭又是愁,記起年節時還曾來同一座院子探視如玉,當時如玉兀自誌得意滿,滿心盤算著將這兩個哥兒生下來的時候,她就可以安穩地過一段舒心日子了。可如今卻不知能不能挺過生產這一關。
哲彥的娘,也就是如英的舅母在內宅坐鎮,見到如英,很是做出一番戚容,道:“英姐兒也來啦!你快去看看玉姐兒,說來也真是可惱,玉姐兒原本有兩個哥兒的,如今竟隻得了一個……”
如英雙眉一軒,抬眼便看著舅母,隻覺得舅母的話不入耳,似乎如玉沒能將兩個哥兒都順利平安地生下來,是她的過錯似的。
如英的眼神太過淩厲,哲彥的娘便是一呆,頓時有些心虛地道:“你們是親姐妹,你快去看看她,也好教她安一安這心,大夫已經給她開了方子,藥這都煎上了,這就快好了,快好了……”
哲彥的娘自始至終一直在內宅花廳裡坐鎮主持,但卻嫌產房汙穢,從未親身探視媳婦兒,此刻傳話,也隻管讓如英去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