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英當即向舅母行了蹲禮致意,隨即跟著府裡的仆婦往姐姐的院子過去。路上遇見齊佳氏,見齊佳氏剛剛催了藥過來,當下兩人一起往如玉的產房過去。齊佳氏在如英耳邊說:“回頭見了你姐姐,千萬彆說你兩個小外甥的事兒,大的那個已經沒了,不要教大人也跟著憂心了。”
如英這才知道姐姐的一對雙胞胎男嬰,已經夭折了一個,心底一痛,趕緊小聲應了,當下隨齊佳氏進了產房。她們都是經過這種事的,因此對產房裡的血腥氣息絲毫不在意。
齊佳氏一進屋,先趕緊命人張羅了扶如玉起來服藥。如英站在如玉榻旁,望著姐姐臉上半點兒血色也無,一雙手陰涼陰涼,擔憂不已,索性從仆婦手裡借了藥碗,齊佳氏則扶著如玉,由如英一勺一勺地將那藥汁都喂儘了,這才放她躺下。
“妹妹……”
如玉像是夢囈一般,說出這話,手指一動,碰了碰如英的手指。
如英一下子翻手,握住了姐姐的指尖,湊到如玉身邊,道:“姐,我在這兒呢!”
如玉氣若遊絲,輕輕地吐氣,道:“英姐兒,給我看看……兩個哥兒!”
如英與齊佳氏對視一眼,如英立即沉穩地道:“嬸娘,您先看顧著姐姐,我去抱兩個哥兒過來。”
她當即起身,少時帶了乳娘,抱著兩個繈褓,繞到如玉榻旁。如英抱起其中一個,送到如玉麵前,道:“姐姐你看,哥兒生得多壯實!”
如玉見到孩子,就生了些精神,強撐著要去抱,齊佳氏嚇了一跳:“玉姐兒仔細,彆摔了哥兒!”
如英則抱著哥兒回過身,將懷中的繈褓交給乳娘,少時又接了一個過來,這回繈褓上掛了個小小的金鈴,如英一動,那金鈴就發出悅耳的泠泠之聲。如英將這一個抱給如玉看,笑著道:“不愧是雙生的哥兒,哥倆長得一模一樣。”
如玉見了,自是想不到其他。她見了兒子,滿眼都是溫柔,貪戀著看了好一會兒,才將眼挪開,扭頭對齊佳氏說:“嬸娘,我有句話,想對妹妹說……拜托嬸娘,拜托……”
齊佳氏趕緊應下,道:“我先帶兩個哥兒出去,放心!”
如玉戀戀不舍地看著乳娘抱著兩個小繈褓出去,才轉回臉望著如英:“英姐兒……”
“姐……”如英隻覺得心裡堵著難過,幾乎說不出話來。她們兩人從小在一處,直到後來各自成婚才分開。她們兩人確曾理念不合,想法不一致,因此確曾生過齟齬,起過爭執,終於各走各的路,各自生活。可這兩人是同胞姐妹,血濃於水,這份手足之情是無法斬斷的。
“英姐兒,我終於為自己爭了一回……”如玉麵上卻帶著笑容,望著如英,說,“我這回就算是掙命,也好歹生下了這兩個哥兒……即便沒法兒看顧哥兩個長大,我也好歹爭了一回……”
這時候如英滿腦子是舅母適才高高坐在堂上的模樣,說好好的兩個哥兒卻隻得了一個的事兒,滿心替如玉感到不值。
“姐,眼下你該先顧著自己個兒,待你身子養好了,才談得上其他!”如英趕緊勸。
如玉隻微微搖了搖頭,艱難地說:“我不成了……但是能帶兩個哥兒來這世上,我這一生便……便不枉了。”
如英一凜,登時雙眼發熱。她到現在才終於明白了如玉所說的“為自己爭”,究竟是什麼意思。如玉給這個世上帶來了新的生命,亦讓她自己的血脈有了延續,有那個孩子在,如玉便以另一種方式,依舊活在這世上。
隻有在這一刻,如玉是為了自己而活著的。
“妹妹,拜托,拜托你……”
如玉字字泣血,說的這些話,幾乎耗去了她所有的力氣。
這時候外麵一陣腳步聲傳來,十三福晉一掀簾子,快步走進來,沉聲道:“玉姐兒!”
聽見這一聲,如玉的淚一下子全湧了出來,既有悔,又有愧,更兼有無數的委屈,待見到了親人,巴巴地想要傾吐。
這邊十三福晉一麵安慰如玉,一麵查看她的情形,底下墊著的褥子早已又被血浸透了,此前服下的藥物竟似一點兒用處都沒有。十三福晉一麵好言撫慰開導,一麵又命人趕緊去切參片來給如玉含著。
如英退在一旁,卻聽見身邊窗外有安佳氏府裡的幾個小婢在竊竊私語:
“今日這情形,實在是太駭人了!”
“是呀,這第二個哥兒出生的時候,明明那麼大的日頭,倏忽這天就黑了。他這一出生,早先生下來的也就沒氣了。你們說,這會不會是……”
如英此刻已經繞到了窗外,寒聲低斥道:“什麼人,竟敢在這裡胡亂嚼舌根?”
如英與如玉生得極像,板起臉來斥責下人的氣度比起如玉,絲毫不差,當下將安佳氏府裡的下人唬得一愣一愣的,一群小婢,全跪下來,搗蒜似的向如英磕頭請罪。
如英生怕她們的動靜被如玉聽見,隻悄悄比了個手勢,便帶著這幾人,一起繞到院子的另一個角落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