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從最北麵的小樓出來,小田在兩人身後掛上重鎖, 並且重新貼上封條。
十六阿哥則一直背著手, 走在石詠前麵,一麵走一麵叮囑他此間的工程一定要詳細完善, 需要一絲不苟地按照內務府命“高人”事先繪製的圖紙和樣式完成。一時來到正殿一間已經修繕完成的暖閣裡,十六阿哥取出了營造圖紙給石詠看過,並特彆指點了幾處關竅,要石詠好生自行琢磨, 說是隻可意會不可言傳, 待石詠見了修築出來的樣子,便能清楚地明白。
將此間諸事交代完畢, 十六阿哥又帶石詠去他在昌平的莊子看了一眼。
那莊子的規模很小,但是布局合理, 各間屋舍潔淨敞亮,可見一直有人在妥當維護。十六阿哥介紹, 說是這裡有兩眼溫泉的泉眼,據說是對婦人非常有好處, 常浴可保持肌膚柔滑、身輕體健。
石詠默默看著, 知道十六阿哥當初買下這莊子的時候是用了很多心思的,隻見十六阿哥臉上偶露痛楚, 他生怕就此觸動了這位的心事, 當下也不再多說什麼, 隻鄭重道謝。見過莊頭之後, 他便敦促著十六阿哥, 兩人一起趕緊回京。
昌平距離京城較遠,即便兩人在鄭家莊沒怎麼多耽擱,在他們抵達京城的時候,天已經擦黑了。西直門門樓下已經懸掛起了燈籠。車駕在進城出城的時候大多放緩了速度。
十六阿哥一眼瞥見一座馬車的徽號,便問:“是白潢大人麼?”
石詠在旁聽見,知道這位是兵部尚書白潢。兵部這個地方,是他家二叔,還有賈璉家的老爹盼了又盼,都沒能夠著的地方。白潢卻在前任兵部尚書範時崇因病乞休之後,殺出重圍,獨得這個人人眼熱的缺兒,不得不說,這位很有些本事。
白潢一掀簾子,見是十六阿哥,當即臉上堆笑,道:“是十六爺啊!”
十六阿哥沒有下馬,隻一手輕輕勒住了座下駿馬,就在這“皇家禦道”一側與白潢寒暄。“白潢大人是趕著要去暢春園見駕麼?”
白潢為人圓滑,曉得這個年輕阿哥,正是世間所傳言的“立長立嫡立愛”中的“愛”之一,當下笑著拱手應是,順便把去暢春園的原委告訴十六阿哥:“青海郭羅克的叛亂已平,微臣正是去皇上跟前聆旨的,聽說是年羹堯年大人立下的大功。”
十六阿哥聽說“年羹堯”三個字,不露聲色地往石詠那邊看了一眼。
石詠也沒想到這青海郭羅克的叛亂竟這麼快就已經平息了,算起來,他家二叔出發趕往青海,這才不過五個多月,還要再扣除青海平亂以後給京中送信的時間。年羹堯這手快刀斬亂麻的本事,可還真不是蓋的。
白潢又說:“看起來,皇上年內就要宣年羹堯入京覲見了。”
說罷,白潢與十六阿哥揮手彆過,十六阿哥進城回府,石詠則出正陽門回外城去。年羹堯即將入京的消息並沒有對他產生多大影響,往後不過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罷了。
這日偶遇兵部尚書之後,又過了幾日,才有更多的消息從西北傳來,石詠聽來,都是盛讚年羹堯用兵如神。年羹堯在率部正麵推進的同時,又利用當地幾個大土司之間的矛盾,輔之以“以番攻番”之策,這才在短短幾個月間迅速平定了這場叛亂。戰事初平之時,十四阿哥剛剛抵達西寧沒多久,因此這份功勞是年羹堯一人占下,妥妥地。
*
當晚石家人聚在一起,將家中諸事做了一番安排。如英侍奉著石大娘和二嬸王氏,帶同安姐兒和沛哥兒一起去昌平溫泉莊子暫住幾日。而石喻因為學業的關係,依舊留在城中。石詠將李壽和石海全都留給了石喻,自己隻帶石柱和另外一名新雇來的長隨丁武一起過來昌平忙他營造司的差事。這丁武是持著十三阿哥夫婦的薦書來投的,石詠無論如何,都要給這兩位一個麵子。
於是石家人再次分開了兩處,女眷和孩子們去了溫泉莊子,石詠在鄭家莊與溫泉莊子之間往返。不過,儘管十六阿哥盛情難卻,他也不好意思長久占著人家的地盤,隻打算讓母親妻子鬆快個十來天,就還是送她們回城中去。大不了自己辛苦點,隔三差五多往城中跑跑便是。
鄭家莊這裡,石詠例行公事,先去拜會了駐紮八旗的十名佐領。其中一名佐領就是從正白旗征調的,是兆佳氏的遠親,待石詠格外親切,而另外一名正紅旗的便始終不怎麼給好臉。
石詠也不管這些,反正這裡的王園遇到大型工程,比如開挖池塘,引活水入園等等,內務府有權征調這些八旗旗丁。回頭他這邊征調了,這幾個佐領得乖乖聽令。
除了這些大工程是需要征調旗丁的以外,所有王園的修建都由內務府工匠們按照圖紙和樣式修築。石詠不必多費心,這些地方完工之後,自會有營造司負責驗收的官員前來檢查,他最後統一看一遍即可。
對石詠來說最要緊的,便是早先十六阿哥特彆給石詠指出的幾處關鍵要害。石詠親自去看了,才終於理解了十六阿哥的深意:
這些地方都在王園的圖紙上有所標示,但是語焉不詳。另有小圖紙分發給各自負責的工匠,每名工匠至多隻知道兩三處這樣的所在,因此十六阿哥與石詠,大約是唯一曾目睹這些“要害”全貌的人。
這些都是重要的防禦設施,比如安裝了能阻止烈火蔓延的鐵門,置有氣孔的地下密室;聯通王園內不同樓宇的密道;可以存放大量食物和水的儲藏室;將井口設在地下的秘密水井……設計這園子的人似乎將一切都考慮周到了,但是放眼這園內,沒有一處是可以逃出去的通道。
十日之後,石家的女眷離開了十六阿哥的小莊,給管家和莊丁們留了不少賞銀讓他們好生過年。
石詠也與這日完工之後,帶著石柱丁武,快馬疾行,趕回城裡。
回到椿樹胡同小院,石詠少不得將鄭家莊正在發生的情形說給了武皇的寶鏡知道。這一回,武則天徹底沉默了。
“依我看,當今這位皇上,依舊顧念著父子之情,不欲傷害昔日的太子,甚至為他修建繼續囚禁他的王園,還考慮得周到,不想讓他將來被彆的兄弟所傷害。但是這位又似乎對廢太子徹底失望,因此不希望他再踏入世間,亦不會再引起紛爭。”
石詠說完,武皇那裡終於低低地歎息一聲,道:“這一點,朕又何嘗沒有想過,朕又何嘗真的向幾個兒子動過手?隻是朕的兒子們那,都驕傲得很,要他們被剪去翅膀,餘生都被困在這樣的牢籠裡,他們是寧可去死的……一樣為人父母,大家都是無可奈何之舉罷了。”
武皇的意思,康熙對待二阿哥,與她當初對待李姓的幾個兒子本質上是一樣的,隻不過二阿哥韌性有餘,卻不夠剛烈,因此能在這樣的屈辱之下,在囹圄裡苦苦地熬著,多少年來都一直抱有再獲儲位的希望。
石詠則暗想:從武則天與康熙兩人的反應來看,這既身為人君,又為人父母的,其實都對他們的兒子們非常了解,隻是因為權力過於集中,這天無二日國無二主的矛盾過於尖銳無法調和,最終才導致這樣的結局。說來說去,還是製度的鍋。
“對了,詠哥兒,朕有一事要問你!”武則天似乎不欲回憶往事,岔開了話題,提起另一件事,“近來你可曾見過當初將寶鏡交到你手中的一僧一道?”
癩頭和尚與跛足道人?當初就是這兩人將偽裝成“風月寶鑒”的寶鏡交到他手上的。難道這兩位終於拿著尾款來要求自己交貨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