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喻拜年熙的師父為師, 此事完全是雍親王府從中牽線, 而年熙則出麵舉薦, 將景山官學的學生石喻舉薦給了自己的業師。
在收徒之前,朱軾自然聽說過石喻, 知道那去年順天府鄉試那個被覆試了很多次的少年舉子。他身為左都禦史, 看過石喻的卷子,後來又與石喻對答過幾回, 知道這個少年的資質沒有年熙那樣好。但是勝在文武兼備、更加心誌堅定,又能刻苦。兼有雍親王暗中為石喻美言, 所以朱軾便毫不猶豫地收了這個嫡子。
此刻石喻與年熙立在一處, 成了師兄弟。
年熙似乎應驗了“慧極必傷”的古諺, 身體一向孱弱,甚至連父親年羹堯都說過他“恐非長壽之相”。兩人站了一會兒之後, 雍親王便垂了眉眼, 隻淡淡地吩咐,讓廳中的人都坐下來,顯然是為了年熙考慮。
石宏武是萬萬沒有想到自己的兒子竟能有這樣的際遇,如今與年羹堯的長子成了同門, 心裡感激,轉臉向坐在下首的石詠瞧了瞧, 心道必是這個侄子從中牽線。
然而石詠卻沒有注意到石宏武的感激,他隻管凝神打量座上諸人的神態, 心裡暗暗納罕, 為什麼竟會是雍親王府牽線搭橋, 而且這拜師的典儀竟在雍親王府舉行,萬年冰山冷麵王竟然親自出麵。
這也是年羹堯此刻正在琢磨的問題。年熙是他的長子,且深得妹妹年側福晉的喜愛。年羹堯當然知道雍親王對這個侄子是什麼態度,但牽扯上石家的子弟,他就有些吃不準。
待到過了一陣子石宏武出現,年羹堯好像有些明白了。畢竟早年間石宏武的事,他也曾經上過心,可到了現在,年羹堯自認在西北是舉足輕重,他便不太將石家的事兒放在心上了。
於是年羹堯選擇了低頭喝茶,一言不發,一麵暗自猜測什麼樣的態度才能夠讓雍親王滿意,大家表麵上能夠過得去。當然,此刻他還完全不知道,早先石宏武在忠勇伯府做下的“大事”。
因有雍親王在座,此間眾人都不敢隨便說話,一片靜默著,間或響起年熙一兩聲壓抑著的輕咳。這時雍親王的眼光掃向坐在末位的石詠,問起他最近在忙什麼。
石詠小心翼翼地回答,隻是營造司的差事。
他可不敢多說。畢竟鄭家莊王園原本是內務府的機密工程,剛開始的時候賬都未從營造司賬麵上走,直接單獨走了一本賬。他可不知道這消息能不能夠當著這許多人透露出去。
雍親王見他小心,便微微點頭,直接問:“營造司的差事?那是鄭家莊的王園吧!你放心,前兒個皇上提起了這茬兒,如今鄭家莊王園已經不是什麼隱秘了。這不已經又記回你們營造司的賬上了?那處王園已經正式記檔,上下官員都可以看見。你其實可以不用擔心,直說進度便是。”
雍親王既然如此說,石詠也便不怕了,當下先說起鄭家莊王園外的十佐八旗旗丁出城駐防的,又說起園內主體工程的修建進度。但是那些具體的細節與防範措施,石詠選擇了一概不提。他心中很清楚,王園裡那些防範的設施,雍親王的粘杆處可能很容易就能打聽出來。但他隻是一個當差辦事的官吏,皇帝未曾許可透露的,就不能輕易從他這裡泄露出來,這點職業精神還是要有,旁人若是要用旁的什麼渠道去打聽,那便儘管去吧!
年羹堯果然是個聰明人,一聽見石詠談起鄭家莊王園,談到十佐八旗旗丁在附近駐防,他就大致心裡有數。原本年羹堯的眼神一直淡淡的,可是在雍親王提起鄭家莊之後,他眼中立即精光乍現,眼神在石詠與石宏武麵上轉了幾轉,就此轉開,卻也不多問什麼。
待石詠將雍親王交代下來的問題一一都答完,廳中再度安靜下來。石詠的眼光偶爾往年羹堯那裡一晃,隻見那位年大將軍始終沉默,仿佛若有所思。他再瞥一眼雍親王,隻見那位也正緊緊盯著年羹堯,似乎在期待他的反應。
瞬間石詠終於懂了:原來這才是真正釜底抽薪的法子——康熙修築鄭家莊的王園,是為了安置二阿哥,這便證明了二阿哥儲位無望。那麼忠勇伯府作為昔日的太子妻族,便也再沒有拉攏的必要。隻要年羹堯能夠悟出這一點,自然會不願再插手管石家的閒事。
此刻雍親王府的大廳中,隻有他一人大致想明白了這前後的因果。石喻感激地望著年熙,帶著仰慕的目光打量著他的老師朱軾;石宏武坐在雍親王麵前,則十足的拘謹,極為局促不安。石詠則毫不遲疑地抬眼看著雍親王,後者雖然一向冷麵,可是石詠的眼光一旦轉了過去,那位便自然而然地斂了眼神。
竟真是如此——石詠忍不住有些激動。看來他那位二叔行事雖有些莽,但相信經過此次石喻的拜師之禮,之後應當可以暫保無虞了。
雍親王接著開口,勉勵了年熙與石喻幾句,他言語裡顯然更加關心年熙,有時候話裡有話,像是特地說給年羹堯聽的。最後,這一位起身道:“年底本王有一身的俗務繁忙,不便多留,諸位請自便。”
說畢他告辭,旁人俱起身相送。年羹堯便也乾脆笑著起身,吩咐年熙好生尊敬師長,愛護同門,跟著眼光掃過石宏武,隨即告辭,跟著雍親王前後腳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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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年羹堯從雍親王府出來,先回了年家。年夫人一見到他,便將下午晌孟氏過來訴苦的事從頭到尾說了一遍。
年羹堯一邊聽一遍出神,年夫人也不知他究竟聽進去沒有,末了一問,年羹堯便道:“石家的事,如今已經沒有什麼用了,不用再管,以後能不往來,就彆再往來了吧!”
年夫人心想:這個怎麼是好?畢竟她早先與孟氏談好的,錦官坊會作為年家在京中打聽消息的渠道,此外,不少想找年羹堯托關係尋門路的,也會借用錦官坊作為渠道,如果真的斷了與孟氏的往來,那許多事就沒法兒辦了。
於是年夫人將孟氏眼下的尷尬處境委婉又向年羹堯解釋了一番,提起孟氏請自己夫婦出麵,將石家壓上一壓,給石宏武點顏色看看,好讓石宏武乖乖地回頭。孟氏曾有一句原話:“當初也是年大將軍撮合,也才會有這樣一樁親事。大將軍切切不可丟下此事不管。”年夫人一並講這話也複述給年羹堯聽了。
可年羹堯百無聊賴地聳了聳肩,說:“天下的男人多的是,她既不滿意,那以後就和石家那邊也斷了吧!”
年夫人幾乎氣了個倒仰。這話叫她怎麼去向人家說去?她也一向知道年羹堯冷情冷心,既然收了手不想再管,就絕對不會再多花半分心思。
可這叫她怎麼辦?大家都是女人,孟氏有子有女,絕不可能就此拋下石宏武另外改嫁他人,女人家也都是要臉的。然而孟氏一再求上門來的時候,年羹堯又不用出去麵對孟氏,還不是她來應付?
年夫人知道孟逢時不在京中,孟氏能仰仗的就隻有自己夫婦,所以少不了還會再找上門來。果不其然,很快孟氏又上門請見,“打聽”消息。開頭一次兩次,年夫人還借口出門,混了過去。後來孟氏也看出不對,索性在年宅門口守著,將年夫人堵兩個正著,這才堵到了年夫人。
“我們老爺的意思,這件事他愛莫能助!”年夫人委婉地向孟氏解釋。
“怎麼,怎麼就……”孟氏登時傻了傻,早先不都說得好好的,向這個施壓,向那個施壓,定教王家不敢接招,石宏武乖乖聽擺布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