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詠當即隨楊鏡鋅去了鬆竹齋,果然見那一僧一道正在鬆竹齋殿門外候著。一見到石詠, 那一僧一道齊齊盯著他看了半天, 登時一起衝上來道:“是你!”
石詠:“……是我!”
一僧一道對視一眼,同時露出一副“有救了”的眼神。
“這個你還能修嗎?”跛足道人從懷裡抽出兩個半爿銅鏡, 遞到石詠麵前。
石詠無語凝噎:“怎麼又碎了一麵?”
他眼前這一麵銅鏡, 應當就是此前石詠在琉璃廠見到這一僧一道的時候,見到他們手持的物件兒,上麵還鏨著“風月寶鑒”四個字,隻是這銅鏡與當初武皇的寶鏡一樣,碎成兩個半爿。
“要得急!兩天之內, 能修嗎?”那癩頭和尚問,“我們加錢!”
這兩位,似乎終於記起了石詠的套路。隻是石詠此前曾經修過的那一枚寶鏡這兩位卻絕口不提了。
“兩天?”石詠一聽, 雙手一攤, 說:“兩天怎麼也來不及啊!”
他可是記得,頭一回修武皇那枚寶鏡的時候, 他可是約定了十天再交貨的。雖說那時十天的時間有些富裕,但是維修銅鏡的工序複雜, 兩天的功夫無論如何也不夠。
然而那一僧一道卻不容他推脫,直接將兩爿碎了的銅鏡塞到石詠手裡:“拜托這位小哥,一定得兩日之內修起!”另一個則問:“要定金嗎?二十兩夠不夠?”
石詠搖頭表示:給定金也沒轍, 工期太緊, 本研究員做不到啊!
這時候一直在旁邊候著的楊鏡鋅出來打圓場了:“我看, 不如這樣, 小石大人如今的確是公務繁忙,這件東西他若是有功夫修理,是一定能修起的。但如今這銅鏡的情形麼……他可能還需要再看看,明日再給你們回話,可好?”
這時候石詠自己也讓步了,畢竟武皇的寶鏡提醒過,任何與“風月寶鑒”相關的線索都不要放過。他當即道:“若是能修,我就立即修起了,也耽誤不了你們的事兒。若是不能修,明天一大早便立即給你們回話。此前兩位應該已經在這琉璃廠都問過一遍了吧,除了我,應該沒有彆家有這個底氣,能應下這件活計的不是?”
一僧一道互視一眼,連連點頭。
石詠當下連定金也沒要,徑直將這兩個半爿銅鏡包起就走。隻聽見楊鏡鋅在他身後對那一僧一道說:“兩位想不到吧,這位小石大人可是一直在內務府當差的,造辦處的那些能工巧匠,全都是他的手下。他自家宅院就在這附近,什麼?……對對對,都包在我身上。再說了,小石大人說話一言九鼎,他說了明日給您答複,就一定會給您答複……”
石詠腳下飛快,他不免覺得楊鏡鋅對此事有些格外熱心,總覺得有些怪怪的,可是卻不及細想,徑直回到自家小院,打開東廂的門,將手中兩個半爿銅鏡往桌麵上一放——
“詠哥兒,這是……”武皇的寶鏡陡然見到了同類,幾乎倒吸一口涼氣。
“他們一見我,就著急想讓我幫著把這麵碎了的銅鏡修起來,以前的事兒絕口不提,而且要的非常急,兩日之內就要修好,顯然是有急用。”石詠三言兩語,將剛才鬆竹齋內的情形都說了。
“這可是被咱們猜中了!”寶鏡的語氣裡莫名帶著興奮,“這一僧一道,一定是被八皇子九皇子傳召,要帶這一麵‘風月寶鑒’進宮。結果寶鏡意外受損,才會這樣急切地找人來修理。”
石詠想:八阿哥九阿哥尋人是占卜天象、計算天命,好像與這風月寶鑒“濟世保生”的實際功能並不相符。
可是武皇這話他竟無力反駁,畢竟小徐臨死之際也提到“風月寶鑒”四個字,若說這一僧一道要帶著風月寶鑒參與皇家之事,也並非沒有可能。
“隻不過他們一定要在兩日內將這一麵銅鏡修複,但以我的本事,兩日之內,是絕對沒有可能完成的。所以我隻能明日回複他們一聲,讓另請高明。”石詠歎息一聲,他所感慨的是,這一僧一道也太不愛惜文物了,好好的銅鏡,以前碎過一麵,這回竟又一模一樣地碎了一麵。
“他們提出要兩日之內修起這一麵……”武皇的寶鏡聽了石詠的話若有所思,突然道:“不如這樣,你明日便對這一僧一道說,雖然你趕不及在兩日之內修好眼前這一麵,但是你手頭有一副多年前他們交付的銅鏡,是老早就已經修好了的。問問他們要不要,要就拿去!”
石詠:……
他著實是沒想到寶鏡會提這麼個主意,一旦想象著武皇的寶鏡就此離開他們,隨那一僧一道而去,石詠心裡一陣絞痛,口中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朕相信,待朕這麵寶鏡到了那兩位手中,朕便是真品,這一麵碎了的鏡子,方才會被棄置不用,成為贗品。”
“陛下,您這是要做什麼?您這是要離開我們嗎?”紅娘突然省過來,驚惶地大聲發問。
“傻孩子,朕不過是隨這一僧一道走一遭,看看有沒有機會見識見識如今皇位上的這個康熙皇帝。以後又不是不回來!”武皇的寶鏡聽石詠說過不少這位在位之人的特點,一直對千年之後的這位“同行”很感興趣。
“可是,可是……”紅娘的聲音轉小,語聲裡稍許帶上幾聲飲泣之聲。
“武皇陛下,我記得您提起,早年間您在他們手上,是曾被封印過的。如果我這次再將你送回他們手中,少不得又受一回封印,遭一番罪……再說了,您若是離了我們這些人,無人扶持,到時候您如何回來?萬一泯然於宮中那成千上萬的物件之中,到時候……到時候您叫我們到何處去尋找您?”
石詠說這話的時候,真情流露,字字為寶鏡考慮,句句透著不舍之情。一時寶鏡聽著也無法不動容,當即放低了聲音道:“詠哥兒,你其實無需如此為朕擔心。朕這不還有……妙玉小師父和石崇嗎?”
頒瓟斝在一旁聽傻了,陡然聽見武皇的寶鏡提起它的名字,忍不住吃驚地問了一句:“我?”
“對,你!詠哥兒此前曾經提過,他要想辦法將你送去九貝子府上,與妙玉小師父聚首,並不是什麼難事。等你回到妙玉小師父身邊,便立即指點她,千萬不要露怯,一定要顯出高深莫測的模樣,並且立即想辦法與朕會合……”
石詠已經順著寶鏡所說的想象下去,似乎見到了寶鏡入九貝子府之後的情形,頒瓟斝指點妙玉,妙玉有寶鏡在手,能時時扶乩,與寶鏡溝通……那她便不用再自己裝什麼高人了,高人就在她身邊。隻是,這一切當真能順利嗎?那一僧一道是否又能容許妙玉使用風月寶鑒,而風月寶鑒的“封印”,當真不會影響鏡中這一縷武皇的魂魄嗎?……
“詠哥兒,朕意已決。”寶鏡說出了她的決定,“朕明知此事有風險,可是朕就是這樣一個人。”
石詠立在東廂的桌麵跟前發了一會兒呆,終於點了點頭,表示他無條件地接受武皇的決定。
“陛下,此去……請您,多保重!”石詠隻覺得胸中有股子情緒在翻湧。他無論如何都會尊重文物自身的意見,但是卻無法阻止他心中湧起這些離愁彆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