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1.第321章(2 / 2)

“在明日之前,我還要為您最後做一些修飾!”石詠這麼說著,伸手取出一小瓶無水酒精,然後取過兩片紫膠,泡入無水酒精之中,開始準備蟲膠漆。

“詠哥兒,你這是……”寶鏡好像意識到了些什麼。

石詠將紫膠在無水酒精中漸漸泡開,然後開始調色。紫膠除了用作粘合劑之外,調製出的蟲膠漆是一種文物修複時常用的塗料。不少出土的青銅古物被修複之後,都使用蟲膠漆“上妝”,能夠很好地模擬銅器的光芒與色澤,使經由後世手段修複的文物,看起來毫無修葺的痕跡,真正做到“天衣無縫”。

當初石詠用“失蠟法”鑄接起了寶鏡的兩爿殘片,所使用的銅錫合金多少與原本的鏡身有些色差,以至於常人都能看出寶鏡經過修鑄的痕跡。但是既然寶鏡想要作為“風月寶鑒”進宮,去會一會它的後輩康熙皇帝,石詠就要讓它成為一枚完美的銅鏡。

早年間他頭回經手武皇的寶鏡之時,手頭還沒有蟲膠漆,待到傅雲生給他送來了蟲膠漆,那時寶鏡還未回到他手中。

如今石詠小心翼翼地對照寶鏡的鏡身,努力調出與鏡身一模一樣,沒有半點色差的漆色。他一麵忙著,寶鏡一麵與頒瓟斝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石詠偶爾留神,便聽說這兩位竟是在模擬進九貝子府之後的各種狀況,一起討論該當如何應對。

“陛下,得罪了!”石詠稍稍打斷這兩位的談話,然後取過砂紙,將寶鏡當初那一道接縫處輕輕打磨,將當初修葺之後鏡身表麵形成的一部分氧化物重新打磨掉,然後再取了些調製成銅鏡表麵一樣顏色的蟲膠漆,小心翼翼地為接縫處填色。填完一麵之後,石詠有取了兩塊木塊充作支架,將寶鏡翻過一麵,將接縫處的顏色一點點填滿。

接下來便是等這蟲膠漆乾透。乾透之後,石詠且還需要再上一回漆,如此往複三遍,保證蟲膠漆嚴密附著在銅鏡表麵,平勻而細密。這便意味著將耗去石詠一整夜的時光,於是石詠事先去向如英打了招呼,要如英先睡。

在這一整夜裡,石詠果真將寶鏡鏡身那道接縫修得消失不見了。在此期間,寶鏡也向石詠細細發問,讓石詠將他所知的一切,包括各項朝政的利弊,諸位皇子阿哥的性情脾氣,優點與缺點,甚至還未發生的一些事,都說與它知道。最終寶鏡問起石詠自己的傾向,石詠便老實答了。

“我的想法與私人恩怨並無關係,也不是因為那位近來對我二弟曾有過照拂。”石詠捫心自問,多年來,他與雍親王府其實並無太多交集,走得並不算近,遠沒有他與十三阿哥府走動得頻繁,但是他私心裡依舊偏向這一位,“我傾向於那一位,隻是因為我覺得這一位是每日每夜都在思考著怎樣能將這樣龐大的一個國家順利運轉下去的……”

他承認,固然人人都有時代局限性,永遠談不上哪個選擇是“最好”,但是在這個時代裡,若是顧念著許許多多像他一樣的普通人,顧念著他們都有妻兒老小,渴望安定,懼怕動蕩,在這樣的前提之下,可能隻有那一位,是在諸多局限之下最優的選擇。

石詠待到寶鏡鏡身上的蟲膠漆都乾透,便去東廂外牆根兒處取了點兒青苔,將苔蘚抓在手裡,在寶鏡鏡身上稍許摩擦,接著又去廚下抓了一把膛灰,儘數灑在寶鏡鏡麵上,搓了搓,再細細吹去。

這下子寶鏡鏡身上那一道接縫,除了與周圍鏡身色澤完全貼合,一點兒也看不出來之外,也不會看上去簇新簇新的,似乎這麵寶鏡完全修複,已經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待到他做完這一切,武皇的寶鏡還在於石崇、紅娘它們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大家都已經預見到了分彆,抓緊最後一點時間互相致意。然而石詠是血肉之軀,實在是撐不住了便趴在東廂的桌上眯了一會兒,迷糊之間依稀覺得有什麼人進來過,待清醒過來,他才發覺一條薄毯披在自己肩上。

“你媳婦兒對你真好!”紅娘感歎了一句。

“那可不!”石詠得意了片刻,一抬頭,見玻璃窗外天色已明。他立即一撐桌麵,道:“陛下,我帶您去鬆竹齋!”

武皇的寶鏡卻開口拒絕了,道:“先彆著急!你還是按原先說的,過去給人回話,隻說你無法在兩日內修好,看他們急了,才提出朕這麵寶鏡的事,這樣他們要接受起來會容易得多!”

武皇深諳人心,石詠受教,當下抱了昨日那兩爿銅鏡殘片去了鬆竹齋,不一會兒急匆匆地趕回來,點頭對武皇的寶鏡說:“成了!”

這便是真正分彆的時候了,東廂裡瞬間安靜,一根針掉在地上都聽得見。武皇的寶鏡沉默片刻,當即笑道:“大家,不過是瞬時的分彆而已。諸位都是經曆過百年千年人世滄桑變化的,須知這一點點分開的時候不過是白駒過隙。將來再見時,待朕與諸位笑談彆來之情。”

“陛下……”

“陛下,保重!”

東廂裡零零散散地響起幾聲,畢竟沒有誰真的能將武皇此去真當做是千百年之間的短暫分彆。石詠心中尤為不舍,但依舊忍著離愁彆緒,用一麵軟綢將武皇的寶鏡包好,小心翼翼地捧在胸口,帶去了鬆竹齋。

“這實在是……完美!”

古董行的掌櫃楊鏡鋅見了這一麵被修複完好的寶鏡,忍不住嘖嘖讚歎,同時帶著欽佩的眼神望著石詠。

那一僧一道也聚在鬆竹齋小小的店麵裡,頭湊著頭,一起細細打量這麵早已經被他們遺忘了的寶鏡。那癩頭和尚伸手,在原本寶鏡上鏨著“風月寶鑒”四個字的地方輕輕摩拭。

“這個真對不住,當初確實是我將上頭鏨著的四個字取下來的,可是一旦取下,沒過多久便自己消失了,我怎麼也找不到。所以除了那四個字之外,其餘我都原樣修好了。”

跛足道人在一旁,微笑著對石詠說:“不妨事,不妨事!”又問,“上回還有多少錢沒給你?”

石詠茫然地道:“五兩吧!”事情過去了太久,連他也記不大清了。

那跛足道人當即笑道:“小石大人現在應該也不在乎這五兩銀了,不如我們這兩片銅鏡殘片就送給石大人了。”

石詠心想:這還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盤。

這時隻見那癩頭和尚一伸手,在武皇的寶鏡鏡身上輕輕一拂,寶鏡鏡身上便慢慢浮現“風月寶鑒”四個篆字。

這時寶鏡突然對石詠說了一聲:“詠哥兒放心,朕沒事的。”

石詠偷眼看去,隻見那癩頭和尚與跛足道人沒有絲毫的反應。

“是你親手將朕的寶鏡修起的,所以你與朕之間的聯係,再不會因法術而中斷。放心吧!”寶鏡極力安慰石詠,但是寶鏡的聲音裡多少有一絲緊張,可見癩頭和尚所施的法術多少對這寶鏡有些影響。

待到癩頭和尚施法已畢,寶鏡鏡身上浮現的篆字已經變成了冷硬的銅字,似乎這寶鏡當初鑄出的時候,鏡身上就已經鑄有這四個字。

這一僧一道隨即向石詠與楊鏡鋅告辭,腳步匆匆,頭也不回地離開鬆竹齋。

楊鏡鋅回頭,似是要再說兩句恭維石詠的話,卻見石詠低頭凝神著被那一僧一道留下充當尾款的銅鏡殘片。隻見那兩片殘片上,早先鏨著的“風月寶鑒”四個字,此刻已經消失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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