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詠就是在那時候開始覺出不對的:那名婦人的哭法,即便讓他聽了也不免動容,心生感應——隻有身為人母者,才會抱著他哭得這樣憂急心痛。
他趕緊搶過一片碎片仔細端詳,敲碎之後更見那隻青花碗胎如薄紙,釉美如玉。
石詠的心一下就慌了:
難道他,真的穿了?
而且他,一名終日與古董文物相伴的研究員,剛剛竟然親手砸掉了一隻成窯青花碗?
想到這裡,石詠白眼一翻,再次在那婦人麵前暈了過去。
如此反反複複,夢夢醒醒,真真假假……待到石詠徹底清醒,他已經漸漸接受了現實——他的確是“穿”了,穿了之後,依舊姓石,叫做石詠。當初那位抱著他哀哭不已的婦人,不是彆個,正是他的親媽石大娘。
而他,一穿就手賤,親手砸了一隻石家精心保存了多年的成窯青花碗。
這石家看上去並不富裕,倒是沒想到竟然藏著這麼高級的成窯瓷器。後來石詠偶爾聽見石大娘和妯娌石二嬸說話,這才曉得,原來這隻成窯青花碗竟是石大娘的陪嫁,從娘家帶來的。
“大嫂,你也忒傻氣,這麼金貴的東西,怎麼就隨隨便便遞給詠哥兒用。他摔到了頭,那會兒神誌不清也是有的。”
“看見詠哥兒醒了的那時候,我哪裡還顧得上挑什麼器皿,隨手就撿了那隻碗盛藥。唉,後來的事兒,你不也見了,詠哥兒自己也是不願的……”
石詠一麵聽著壁腳,一麵暗暗點頭,表示他腸子早已悔青。
“當初陪嫁帶來石家的,這碗原本是一對。詠哥兒他爹過世的時候剛巧碎了一隻,我就當是他帶了一隻走,留了一隻給我,做個念想,誰曾想……”
石大娘說著,話語裡忽然帶上了點兒鼻音。
外麵偷聽的石詠愈發羞愧得厲害。
“……看這征兆,許是我不久也就追隨他爹去了。”
聽石大娘這麼說,石二嬸連忙低聲相勸。
門內妯娌兩人長籲短歎,門外聽壁腳的石詠則滿心的不是味兒。他暗暗發誓,既然是自己的過錯,就一定要自己來彌補——說做就做,所以石詠今兒個就到街市上尋摸修補瓷器的材料來了。
*
店主大叔雖然嫌棄石詠砸碗敗家,可是見他挺有誠意,到底給他指了一條明路,說:“詠哥兒,咱們這附近就算是有人用大漆,也是木匠用來漆家具,棺材鋪漆棺材用的,大多不純。你若真想修這件成窯碗,就去琉璃廠那附近,去那收古董文玩的鋪子問問,那裡沒準兒會有。”
石詠聞言大喜,問清了琉璃廠的方向。他對後世的琉璃廠很熟,倒是不大清楚自家所居的紅線胡同到底在城裡是個什麼方位,順帶也問了一嘴,這般呆氣,將那店主大叔唬得一愣一愣的。
問明方向,石詠立即動身,趕到琉璃廠大街,見滿街都是經營文房四寶的商鋪,也不乏好些買賣古玩器物的店麵。
石詠隨意撿了一家叫“鬆竹齋”的鋪子走進去,鋪子裡的夥計出來招呼,見他周身衣衫有些陳舊磨損,可是衣料不錯,手工也不俗,一時摸不清石詠的來路,趕上來招呼:“這位小爺,您有什麼需要?”
石詠說了來意:“請問貴店可有大漆?用來修補瓷碗的那種。”
夥計一聽說,臉上笑容立即斂了好幾分,言語透出冷淡,說:“我們這間鋪子專營古董文玩,您若是隻想補個碗……”
“補個成窯的碗!”
石詠聲音清朗,不卑不亢地補充。
“成窯的碗?”鬆竹齋的夥計還未怎地,掌櫃聽見這話,已經忙忙地從櫃台裡出來,“你要補成窯的碗?”
石詠點點頭:“所以我需要點新鮮的上等大漆。”
掌櫃過來,上上下下將石詠打量一番,最後疑惑地問:“你是打算用漆將碎瓷粘合,從而修補瓷碗?”
石詠點點頭。
掌櫃沒吱聲,盯著他,好似有點失望。
——用大漆修補,的確能將瓷器複原,隻是裂痕處會有明顯痕跡,不夠美觀。
“不止如此,”石詠淡淡地說,“我不僅要將這碗修補成原狀,我還要化殘缺為唯美,讓那隻成窯碗成為世間獨一無二的絕品。”
“我要做的是——‘金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