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連說三個“難”字,石詠登時也替迎春感到頭疼。
“那位顯然是個既軟弱又怕麻煩的性子,隻消能糊弄過去,她就絕不肯再多走一步的。那位若是遇上個好人家,對方待她好的,兩邊自然能處得好。可若是遇上個專撿軟柿子捏的,得寸進尺的,她就會一步一步往後退,哪怕是退無可退了,她也茫然無措,不知道該向誰求援。”
“那位顯然就是因果讀多了,事事逆來順受,不曉得為自己爭。估摸著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撞大運,若是運氣不好等不來好命,她就絕難招架得住,唉……”
紅娘說著長長歎了口氣。
石詠沒想到紅娘對迎春的判斷這麼悲觀,他憑空想了想丹濟的品性,那位可比什麼“中山狼”要好太多了,且身上擔著禦前侍衛的職務,想必愛惜羽毛潔身自好。
“我信得過丹濟大哥,不會……應該不會……”
石詠剛開始還信誓旦旦的,可是到後來,他的氣勢還是弱了些。
丹濟若是個顧家的漢子,那倒也好說,但丹濟身上背著的差事使他沒多少工夫照管家裡。再萬一丹濟與其他那些大老爺兒們一樣,將內宅的事都拋諸腦後,這可怎生是好?
石詠話語裡的猶豫被紅娘聽得一清二楚,登時“嗤”的一聲笑了起來,說:“要指著你們男人啊,黃花菜都涼了。”
接著紅娘自言自語地說:“這內宅裡的事兒,一定得她自己去了性子裡的軟弱,自己能立起來才好。就算旁人再怎麼幫她,可誰能看顧她一輩子去?”
石詠:“這倒是!”
紅娘聽了,少不了又笑起來,說:“不過啊,詠哥兒你可要相信一點,這世上,還是我這樣熱心腸的好人多,你家這位親戚的事兒,眼下指定是有人會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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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了幾日,便是迎春的生辰。說來也巧,迎春與丹濟的娘馬佳氏的生辰趕巧了是前後腳,隻差一天。
石大娘便往丹濟家裡遞了帖子,說是她與王氏一起,拜會馬佳氏,順道給馬佳氏與迎春一並賀個壽。
因顧著馬佳氏生辰的正日子那天馬佳氏本家親戚多,石大娘便撿了迎春生日那天,和王氏一起趕過去。
馬佳氏沒見過迎春的這門親戚,聽說是永順胡同忠勇伯爵府的旁支,便以為這旁支的境遇該與自家差不多。她登時生了同病相憐的心,連忙命人將兩位往屋裡迎,邀了石大娘與王氏一起坐在炕床上說話,迎春在旁邊椅子上坐著,又叫人將二姑娘丹蓉也一起叫出來見人。
丹蓉年紀不過十幾歲,一團孩子氣,見自家奉上了待客用的茶點,便自己在一旁捧著一碟綠豆糕吃得高興。
石大娘用和藹的眼神望著丹蓉,笑讚道:“蓉姐兒頭上這通草製的海棠花真是鮮亮,襯著姐兒的相貌,彆提多水靈了!我是沒有閨女,實在是羨慕夫人,有這樣個靈秀的姐兒在膝下。”
馬佳氏稍稍有些緊張,她知道丹蓉頭上戴著的通草花,乃是見到了迎春得的那九件套大禮盒之後,從迎春那兒討了去的。
哪知石大娘絲毫不怪,笑著將丹蓉讚了又讚,還誇迎春眼光好,送小姑子的這朵宮花,真是再合適不過了。
一時丹濟家裡氣氛十分融洽。馬佳氏看著眼前安靜坐著的王氏與迎春,也在心裡暗暗駭異,心想真是難得,這兩位性子竟是一個模子裡套出來似的,難怪是親戚。
少時石大娘便問起馬佳氏另一個閨女:“聽說夫人還有個姐兒,我們姑奶奶還有位大姑?”
馬佳氏點頭:“是啊!大姑奶奶嫁了正藍旗佐領齊世雄。”
石大娘登時“哦”了一聲,轉臉望向王氏,連聲說:“聽說過的,聽說過的!”
馬佳氏嫁的是宗室,宗室裡的彎彎繞不比尋常人家的簡單,她有點兒緊張,趕緊問:“石夫人聽說過我們大姐兒什麼?”
石大娘便道:“聽說齊大奶奶製的大衣裳特彆考究,前兒個裁了幾件緙絲的衣裳,聽說是織金所從南邊收上來的料子,在京裡是獨一份。”
馬佳氏一聽,心頭就一顫。女婿那家境,她知道得一清二楚。緙絲是什麼東西,一寸緙絲一寸金的,尋常人家女眷,裁上一身兒,年節時或是重要場合才會取出來穿一穿——她家丹菁哪裡來的錢,一裁就是幾身。
馬佳氏深知媳婦兒陪嫁時陪了好些織金所的料子過來,迎春曾經提出要孝敬些給自己,但馬佳氏寡居在家,隻想著穿那麼好又給誰看,不如穿些家常的自在,便婉拒了。
可眼下聽說她大女兒有了織金所的緙絲料子,馬佳氏一下子就猜到了是丹菁眼皮子淺,見弟媳的東西好,強討了些去。
馬佳氏臉色不虞,旁邊石大娘已經將話頭岔開了去。石大娘與王氏這一次過來,是真的賀壽並結交來的,不是來興師問罪的。
可是在一旁吃糕點的丹蓉卻不曉事,聽見母親和石大娘說起緙絲料子,當即將手中的碟子放下,用帕子擦了手,抬頭說:“娘,大姐說她就是在織金所買的料子!”
馬佳氏又是一驚,心想丹菁那個吝嗇性子,殺了她也不肯自己往外掏銀子的,馬佳氏忽然便覺得這回被兩個閨女鬨得……好像是糗大了。
這時候石大娘便施施然地從袖子中取了一柄眼鏡出來,端正戴在鼻梁上,轉臉衝馬佳氏笑道:“夫人莫要笑我,我雖年紀大了,但親戚家的小輩們見我閒不住,多少也交了些店裡的雜事兒讓我幫著管管。”
說著她命石家跟來的小丫鬟桃兒取出一本賬冊,石大娘借著眼鏡,一頁一頁地翻過去,一麵翻一麵說:“正藍旗佐領齊大人的夫人……這客人的名冊上好像沒見著啊!”
織金所本有規矩,所有上門購置衣料的主顧,名姓地址都一一登記在冊,這樣方便織金所將每季的織品名錄直接送上門。因此所有親自購置織金所的主顧名姓,都記在這本賬簿上。
石大娘翻完了冊子,將鼻梁上架著的眼鏡推了推,目光從鏡架上越過,望著馬佳氏。她和煦地笑道:“令愛或許是以旁人的名義買的這些緙絲料,也未可知。”
馬佳氏在石大娘目光的注視之下,徹底心虛了。她明白對方的意思,迎春親手送些花兒草兒給丹蓉,怎樣都可以,隻要迎春高興;但是丹菁從迎春那兒強討了好料子,對外還說是自己買的,這迎春家的親友曉得了,誰能樂意?
她忍不住去揉額角,心想自己閨女怎麼就這麼蠢呢?明知織金所就是迎春娘家的產業,這還敢往人槍尖上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