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得了軍功,春風得意。可那些死在南疆下的冤魂,埋在黃沙下的屍骨,又有多少人知曉。”
沈陸兩家已經到了這番田地,再這樣下去,隻怕是要手握整個朝野。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何況,薑府早已不能獨善其身。
握緊畫卷的手鬆開,薑玉堂低著頭道:“行。”說出這話的時候薑玉堂隻覺得鬆了口氣。
畢竟他之前說過,不會娶她。
出了門,靠在一邊的趙祿立馬跟了上前。薑玉堂拿著畫卷,快步往前走,趙祿在一邊追都追不上。
他一路小跑著,累得像條死狗。還沒追上去,卻見薑玉堂猛然停住,趙祿嚇得眼睛都要瞪出來了,差點兒一個不當心撞到世子的後背上。
“世……世子。”
“剛人出去的時候,是個什麼情緒?”薑玉堂擰著眉,往下看。
趙祿腦海中轉了一圈,腦子一機靈想到表少爺。趕忙道:“不……不好。”
他哪裡知道表少爺是個什麼情緒?隻表少爺平日裡一直板著臉冷冷淡淡。除了對上世子爺有些笑意之外,瞧誰都是一個模樣。
薑玉堂的眉心卻狠狠皺起,站在原地深深地喘出一口氣。
果然……他這段時日故意不去見她,到底還是傷了她的心。
***
沈清雲出了壽安堂的門,卻是直接去了膳房。
她生的一副好相貌,穿著竹青色的秋裝,卻是一副遺世獨立的模樣,與這膳房裡格格不入。
“表……表少爺,我們不敢啊。”與她說話的廚子恨不得跪在地上,扇葉大的巴掌搖擺的飛快。
“這蟹是晚上老夫人辦宴席用的,我們要是拿了到時候追問下來,怕是有苦頭吃。”
這表少爺過來,二話不說直接塞給他銀子說要讓他做蟹釀橙。
這不說做不做的來是,這會子螃蟹正是緊俏的時候,老夫人又是今晚辦宴席的。要是當真給他做了,怕是落人口舌。
抬起頭,卻瞧見表少爺一副失落的模樣。
廚子小心翼翼道:“要不您出去吃?”他對上那雙晶瑩剔透的眼睛,說話的語氣都跟著柔和下來。
“水雲間的蟹做最好,表少爺想吃,拿了銀子出去想吃多少吃多少。”
沈清雲坐著薑府的馬車出了門,馬車停在了水雲間。
這個季節正是吃蟹的時候,天還沒黑水雲間就人滿為患,她給了銀子,要了個雅間。
樓下就是朱雀橋,從窗戶往外看,能看見畫舫的燈火照在湖麵上,猶如落入了天河,點點星光。
水雲間的對麵是座茶樓,旁邊是一家糕點鋪子。
沈清雲一次都沒來過,但卻知道那家鋪子。門口從早到晚排著長長的隊,做出的糕點城東城西都出了名。
是薛家的點心。
再往裡走,是一條長街,坐船離開朱雀河,最裡麵有一家豆漿鋪。
“賣豆腦花的的是對老夫妻,男的腿腳不好,女子的眼睛看不見。”有人在她耳邊,摸著她的頭發道:
“但是豆漿、豆汁、豆腦花兒都好吃。”
他說這話的時候又忽然笑了,麵上罕見的褪了那絲沉穩。他道:之前軍隊裡有人會做,當時他興致衝衝的過去喝了一碗,豆腦花兒卻是甜的。
說這話的時候沈少卿笑的很無奈,他說,他從未想過這東西會是甜的,入口之後就後悔了,最後是閉著眼吞下去的。
可笑過之後卻又沉默了,過了許久之後沈少卿又忽然開口:“不知道那鋪子還在不在。”
畢竟那對老夫人年紀大了,眼睛不好,腿腳也不利索。
“等你回了京都,親自去看看就是了。”那個時候的她天真的有些可怕。
“你帶著我,我們兩個把這些你想吃的都吃一遍。”
當時,是沈少卿困在南疆的第七年,不得傳召,不得入京。
她纏著沈少卿繼續講京都的繁華,聽著那些耳熟到快要能背出來的的話,卻也不覺得厭煩。
因為她知道,他想的不是朱雀街的煙火,也不是好吃到舌頭都化掉的薛家糕點,更不是隨處可見的賣豆腐腦的小鋪子。
他想的是他的家鄉,是他從小生長的地方。
他說,他很怕有一天,把這些都回憶都忘了。她在他耳邊道,沒事,你忘了,我便替你記起來。
於是,他一遍遍的說,最後刻入了她的腦海裡。
沈少卿記不得的,但永遠有她會替他記得。
門嘎吱一聲打開,小二把買來的糕點放下來。桌麵上擺著各式各樣的蟹,這位客人卻一點都沒動。
“公子。”小二放下托盤,不敢亂看:“有人找您。”
沈清雲抬起頭,正對麵是一張滿是絡腮胡子的臉。劉滿站在店小二身後,他人高馬大,寬厚的身子壯的像是一頭象,足有這店小二兩個寬。
瞧見沈清雲的第一眼,劉滿如同那日在永昌侯府一樣,跪了下來。
小二的瞧見這一幕,心口亂跳,趕緊關門出去了。
“屬下叩見大小姐。”門一關,劉滿跪在地上便道。
這是她在沈少卿那兒的尊稱,她在沈少卿那兒不是沈清雲,更不是宋家的幾小姐。
沒有戰事時她會溜去營帳,寸步不離的跟在沈少卿後麵。
那個時候身邊的將領不知稱呼她什麼,沈少卿便打趣兒:“我都隻能聽她的,你說稱呼她什麼?”
她當時太小了,身段還沒抽苗,嬌小玲瓏的一個馬都要比她高。
跟沈少卿站在一起,一個像老父親,一個像乖乖女。那時候還以為她是沈少卿在外生的女兒,一個個都叫起了大小姐。
沈少卿知道後,氣的要死。
可那群將士們說慣了,誰也不肯改。沈少卿氣的親自帶了五千精兵連夜出城,去絞殺周邊匈奴,足足半個月才回來。
她那大小姐的名號,就這麼叫了下來。
“你怎麼認出我的。”沈清雲抬起頭,眼神未變。那日在侯府,這人先認出她的,她才記起這人眼熟。
她小一點去軍營沈少卿從不說什麼,等她在長大一些,便讓她去的少了,就算是去也要她蒙著麵。
麵前這人她有些眼熟,但又想不起是誰。
“屬下見過您一次。”劉滿從地上起身,哪怕如今沈少卿死了,但他舉手投足中卻還依舊尊敬。
不是彆的,而是麵前這人值得。
他坐在沈清雲麵前,抬手揉了揉肩膀:“三年前,衡河一戰屬下的這隻手臂被砍傷了,是您救的屬下。”
記起以往的事,總是令人的動容。
何況,是如此的救命之恩。劉滿在沈清雲麵前,低著頭,再高大的人也顯得謙卑。
“當時敵軍的彎刀從我的身上砍下來,震碎了我的肩胛骨,軍官說可以活命,但從此以後再也舉不起我的大錘。”
劉滿的兵器是兩柄鐵錘,足足有八十斤。戰場之上,雙手就是兵器,不能舉起鐵錘,對劉滿來說從此以後便要做個廢人。
他抄起彎刀,要出去跟匈奴拚命,是她攔住了她。
當時她穿著嫩黃色的裙子,臉上蒙著麵紗,背著藥箱站在沈少卿身側,說話的語氣像是個百靈鳥。
“受了傷就要拚命,治好了之後殺更多的匈奴不好麼。”當時劉滿以為她在誆他。
他來沈少卿身邊沒多久,隻聽說他身邊有個大小姐。這樣一個嬌養在閨中的小姐,每日裡繡花都怕紮了手,懂什麼叫做戰場之上刀劍無眼?
他求死一般的任由她折騰,卻沒想到她當真肯吃苦。
她每日都來,次次穿著花花綠綠的新裙子。卻在軍營中一待就是一整日,不僅是給他治肩膀,隻要是看見的,她能救都會救。
一個多月下來,她人瘦了,臉花了,裙子每天都臟兮兮的,身上時時都有血跡,卻沒見她抱怨過一句。
後來,他肩膀好後,真的與之前一樣。他多番打聽,才知曉她從學醫,又師從高人,年紀輕輕救過的人不知多少。
“好了些嗎?”
劉滿回過神,才聽明白她問的是肩膀:“早好了,之前摔下馬過,之後時常有些泛酸。”
沈清雲點了點頭,卻是又道:“我給人治病都蒙著麵,你應該不認得我。”她估計都沒想起他是誰,眼神裡一片冰冷。
劉滿苦笑了一聲:“我之後又見過您一次。”
沒等她開口,他又道:“在沈將軍帳篷裡。”
“當時你裙子臟了,正在鬨。”
“高高在上的沈將軍將您抱在了書桌上,擰著眉心一臉無奈。”
他站在外麵瞧的膽戰心驚,卻看著沈少卿拿起帕子,彎下腰。
那雙在戰場上殺人毫不手軟的手,卻小心翼翼的給她擦裙擺上的墨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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