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將至。
得知王振往安寧宮去麵聖,群臣的心中,其實有點詭異的第二隻鞋子終於落地的心理。
果然。
皇帝眼盲的時候,還會遷怒惱火王振,然而這會子,果是快好了傷疤,就忘了疼,隻怕又想起王振的好處來。
尤其是經過光祿寺一事,大概覺得還是王振伺候的好吧。
說起光祿寺,雖說金濂整飭光祿寺,是傷了不少大臣的顏麵,傷了許多人家的財路。
但……對比王振,金濂簡直就是個可人兒。
起碼沒罪的人他是不碰的。
*
東廠。
金英收到這個消息後,還是先照例先去鄭重跪拜了嶽爺爺,請保佑他今日去麵聖所行一切順利。
然後才往一間看守極為嚴密的牢房,親自要提王振去見皇帝。
心道:好在沒讓他死了。
王振的爪牙死的差不多了:諸如馬順,由三司審訊明白罪名,報上去論罪當抄家淩遲,皇帝毫不在意,由著司禮監批紅。
唯一多問了一句的,倒是馬順的家產有沒有進贓罰庫。
朕的錢彆少。
但是王振,皇帝沒親口下令可以殺之前,無論他們審出什麼罪名,都是不敢真的要了他的命的。
甚至……不敢主動在皇帝跟前提起王振。
就是怕皇帝再次心軟,想起他的王先生來。
但這一天還是來了。
“你不必尋死覓活了,陛下要見你了。”金英站在牢籠外,打量著王振——胳膊腿都在,無論是乍一看還是仔細看,都是個全乎人。
金英才不會給他留下什麼顯而易見的殘缺,免得陛下怪罪。
但東廠的刑罰,走的從來不是簡單粗暴剁手剁腿流。
隻看王振灰白的如同身後牆一樣的臉色,呆滯渙散的延伸,就知道這些日子他是怎麼熬過來的。
所以金英才說他尋死覓活。
隻是在金英的想法裡,王振有過想要自儘的舉動,都是為了鬨個大事,讓皇帝心疼見他。
但其實,王振當時是真的想死——
馬順的淩遲行刑,他是親眼看著的。
是金英給他‘請’到刑場上去。那一日,刑場圍觀者眾,從百官到京畿百姓,許多人不惜告假也要來親眼看著。
其中站在最前頭的,就有捧著父親劉球牌位的劉鉞。
他等這一天等的近乎絕望,終於到來的時候,簡直是一眼都不舍得錯過。
刑部的監刑官也很體諒他,雖然劉鉞還沒有官位,但依舊讓他上刑台來,給了個最佳的觀刑位。
而王振……也擁有一個視角絕佳的位置。
他緊緊閉著眼:倒不是因為馬順追隨多年,所以他不舍。而是他心驚膽顫,實在忍不住代入馬順現在的處境。
因是待罪之身,王振是穿著囚衣跪在那裡。旁邊諸多人
憤恨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似乎在說下個就是你,耳畔回蕩的則是馬順的慘叫。這聲音極陌生,與過去在他身邊討好的聲音大不相同。
是了,人慘叫的時候,聲音總是不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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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明明聽過的不是嗎?之前許多彈劾他的朝臣在錦衣衛受私刑的時候,他閒暇時候也會去看一看他們的狼狽慘狀。
忽然有手臂搭在他肩膀上,王振當時就像苗條似的軟了下去。
那人又把他提溜起來跪好。
是金英。
金督主彎腰打量了下王振,見他死活不睜眼,就不滿意了:“咱們同僚一場,我特意請王公公來觀禮,你怎麼閉著眼不看,倒叫我傷心。”
當即讓東廠的小宦官去圍觀群眾裡,取銀子向一位婦人買了針線荷包。
金督主當年做小宦官的時候沒人伺候,衣裳破了也是自己補,有了布料還能給自己做件裡衣,其實也算是針線的一把好手。
此時重操舊藝,熟練穿針引線,然後扒著王振的眼皮可親道:“彆動啊,紮著眼球可彆怪我。”
針線穿過眼瞼皮膚,王振一時竟駭然到沒有能叫出聲音來。
隻感受到粗礪的線在皮膚裡穿行的恐懼。
在這一刻,他不知怎的,忽然回到了那個夜晚,那個‘皇帝’問他“你會害怕什麼”的夜晚。
當時他茫然至極。
現在他懂了!
眼皮劇痛,刺穿皮膚流出的血珠,流滿了他的眼眶糊住了角膜,以至於他整個視野都是一片血色的紅。
連記憶裡皇帝那張麵孔也是血色的:“不知道自己怕什麼嗎?沒關係,時日還長,總會找到的。”
那一日,金英就這樣提溜著兩根粗線,吊著王振的眼皮,令他看完了馬順的罪有應得。
因時間太長,那日金英累的手腕都酸了,回來給嶽爺爺上晚香的時候,手都是抖的。
不過,抖並快樂著就是了。
刑罰完畢,金英還不忘貼心的給王振拆了線。
金英的聲音在耳邊清晰道:“或許陛下一時仍舍不得殺你,但終有一日,這才是你的下場。”
“王振,你舉目看看,這世上多少人在等著那一日。”
“陽間如此,陰間亦是如此,你猜那些枉死的孤魂厲鬼,會不會在等著簇你上刀山下火海?”
金英沒聽見,王振嘴唇動了動,喃喃冒出了一句低語:厲鬼已經來找我了。
所有人都以為,皇帝總不忍心殺他的,連東廠都隻敢用不至殘疾的細碎法子來折磨他。
可他知道的。
‘皇帝’哪裡是不舍得殺他,根本是不舍得他死的簡單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