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是假期,麵上也帶著難掩疲憊神色的景泰帝,略微駐足了一會兒,分辨了下花香才走進去。
安寧宮殿中,確實像是春日的禦花園,許多美麗的宮女正穿梭在暖房搬來的一盆盆香花之間。
見宦官報皇帝到了,才都行禮下去。
“香膏,給你聞聞。”
薑離遞給朱祁鈺一個小銀盒。她搬到西苑來住,妃嬪們也都搬到西苑來。比起紫禁城的規矩,她們入西苑也如鳥飛入林一樣多了不少自在。
那日薑離去尋高朝溪,就見她宮裡的幾l個妃嬪在親手
做香膏。
薑離旁觀了下製作過程:用現在的話說,就是天然無添加,因香膏的底就是豬油。她到的時候,正碰到妃嬪們在院中架了鍋親手煉油。
薑離:震驚並且餓了。
索性坐在旁邊,邊吃她們煉油的副產品——撒了椒鹽的豬油渣,邊看她們製作香膏。
此時她拿了一盒成品給朱祁鈺看:等豬油凝結了,再將采下來的花整齊插在豬油上,也不必加熱,就等花朵慢慢枯萎。香氣會在這個過程中,慢慢沁入脂肪內。
如果薑離是懂行的專業人士,就會知道這是一種古老的冷熏製香法。
但她不懂行,於是難得文藝一把感慨道:“這就是時光萃取出來的香氣吧。”
於是就有了剛才朱祁鈺進門看到的那一幕。
暖房的花被太上皇征調了不少,而在光禿禿的灰色冬日裡,看美人采花也是一種享受。
朱祁鈺聞著馥鬱花香,神色略舒展:“皇兄日子過的真好啊。”
薑離聽出了羨慕之意,讓小宦官給上來一鍋熱奶茶。都不必特意吩咐,茶房就在上麵撒了許多堅果碎。
“怎麼,又被追著諫了?”
朱祁鈺點頭。
最開始長篇大論諫他的是金濂,這倒還好,因金濂不對人隻對事,而且隻對一件事:搞錢,還是搞錢,永恒的搞錢。
太上皇在的時候,金濂是有收斂的:沒辦法,太上皇經常搞見麵分一半,心疼的金濂直哆嗦。
但換了當今,金濂立刻封印解除,馬不停蹄連上數奏,大減江南織造給宮中供給、停各地鎮守宦官采買,再有邊臣進獻這種勞民傷財的都停了算了……
金濂翻著戶部的小賬本,叭叭叭念的景泰帝頭疼,勉強梳理了個大概意思:總之,因太上皇過去十多年的折騰,國庫可是‘地主家都沒有餘糧了’——怪不得太上皇當日想和談算了。
陛下不想和談吧?陛下還同意了兵部於尚書的請奏,要在戰事後重設九邊吧?那相應的屯田、訓兵、軍械、固城……哪個不要錢?
哦,對了。
金濂一拍腦袋又想起一事,朱祁鈺就被他念叨的越發頭疼:“英國公亦上奏請陛下重視車戰火器之利,陛下當朝應允了來年多撥軍費給神機營添置火器。”
目光灼灼閃爍金錢光輝:“臣感戴陛下體軍愛民,然……”
這些進奏陛下你都同意了,錢從哪兒來?
話說到這兒,朱祁鈺簡直沒法不同意金濂了。
管中窺豹,這就是朱祁鈺的日常:各部朝臣都排著隊要諫他,要行興利除弊之舉。
頗有種過去十四年缺少的,我們都要補回來的勢頭!
建言太多,朱祁鈺壓力山大。隻好拉過兵部暫時清閒一點的於謙過來,替他一起分辨:這些建言到底是真的亟需改進的弊端,還是在渾水摸魚。
於謙很儘職儘責,一件件事耐心給新帝分析——他甚至顧及到了新帝之前並不是被先帝作為太子培養的,
很多朝廷事不甚清楚,俱一一耐心慢慢講明。
但……就像商輅背書的速度一樣,於謙認為的慢慢講明,也不是正常人的‘慢’啊!
反正朱祁鈺就覺得,跟上於尚書的思維也好累!
以至於他現在想到工作日,還要按按額頭。
薑離其實是明白他的:就像她之前感慨的科舉何其難考一樣,朝堂上這些人,都是貨真價實是過五關斬六將千軍萬馬過獨木橋,從科舉中廝殺出來的鳳毛麟角。
而皇帝,隻是贏在投胎上。
說起來在中元節前,她也裝過幾l天被王恕觸動到的理政君王。
當時聽朝臣們議邊關事,就體驗了一把碾壓局:感覺他們像是超級電腦,她像是一款老式計算器,完全跟不上彆人的運行速度不說,被人一戳,還會發出‘歸零,歸零’的聲音……
此時看著朱祁鈺難掩心累的神色,薑離:陪一杯奶茶,提供精神上的支持。
吐過苦水後,朱祁鈺心情好多了,終於有了點假期的輕鬆感。並且跟太上皇聊起了年終獎的問題——
年底,朝廷也是要給官員們分福利的。
朱祁鈺便提起,除了例賜,還想單獨給於尚書撥一處住宅。
他如今住宅簡素不說,還離皇宮比較遠(畢竟越靠近皇城房價愈貴),平時的季節還好,就是到了冬日,天色又黑路又難行往來辛苦。
朱祁鈺便挑了一座最靠近皇城的宅院,準備年節撥給於尚書——尤其是這半年瓦剌戰事,兵部出力實最多,如今阿剌知院背刺先撤,也先獨木難支,瓦剌眼見兵敗在即,正該趁著年節封賞兵部上下。
*
在朱祁鈺離開後,薑離去西苑的數間庫房轉了一圈——從王振那裡抄來的,除了數十庫的金銀布帛,還有諸多珍寶。
比如王振最愛收集的大珊瑚,市麵上尋也尋不到的高逾六七尺的,就有二十餘株!
更不必說數不清的玉盤、絢爛而玳瑁、光燦燦論鬥稱的寶石、金光爍然的金鉤玉帶……
終於等到了,年關這種走禮的最大盛節!
可以高價出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