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十月十三日。
亦是征元元年的第三日。
開封城外六軍待發。
這一日並不是個陽光燦爛的晴好天兒,雖未見雨雪,卻有鉛灰色的彤雲卷在頭頂,與兵戈之氣交相輝映,越發顯得冬日肅殺。
天寒,但即將出征的將士們,卻是精神抖擻心身俱熱。
——過去這些年,臨安朝廷對北伐軍的態度很有些自生自滅,甚至是他們努力自生,朝廷還要來滅一下。
於是冬日在他們的記憶裡總是難熬的,那是種從皮肉凍到骨頭縫的寒意。
可現下每個士兵棉衣棉靴都是齊備的。
且不光身上是暖的,更要緊的是心裡安穩:看得見的充足輜重糧餉就在身後,清楚的知道自家不會再吃了上頓沒下頓,更不會再打一半仗被朝廷斷了糧餉強行召回。
於是這每顆心啊,就是踏踏實實暖暖和和落在肚子裡的。
從沒有過這樣寬裕的日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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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不光士兵們,此時一步步登上誓壇的帝王,也是這樣想的。
得到金龍魚已經三日了,趙寰卻還處在一種想起此事就壓不住嘴角的快樂中。
不怪她不爭氣,隻能怪金龍魚‘太爭氣’。簡直是個聚寶盆,越挖越有。
負責審訊張俊的杜刑官“做人”多年,素日是一張標準的棺材板臉。同僚都知道,他隻有從細作處審出重要情報來的時候,才會露出幾絲笑紋。
然而這兩日卻常帶著一張被金光照亮的麵容,歡歡喜喜來跟皇帝彙報新的進展。
審完顏宗弼的時候他都沒有這樣高興!
甚至昨天都入夜了,杜刑官還忍不住來叩閽請見:“陛下,張俊不隻在軍駐的淮西路占有大量田產,在浙西、江東、江西、淮東四路,也侵買田產無數!其中許多都是掛在家中其餘族人或是親信名下。”
接著像判官給閻王爺遞生死簿似的,遞上一份名單。
“臣請大理寺連夜提審!”得了皇帝允準後,杜刑官當即又去夜叩大理寺門,請值夜的同僚一起‘亦未寢’地乾活。
看著杜刑官送來的最新版《張氏侵占土地田產列表》,多富難得想早點休息(為了明日的大師之禮),然而卻高興的有點失眠……
不能再想了。
踏上祭台的新帝趙寰收斂心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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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武百官見陛下一身縞素登上祭台。
凡一國出兵伐罪,君王將領立誓命之文,是自到商周時代綿延至今的軍禮。
是為大戰前鼓舞士氣,凝聚人心。
見陛下今日沒有穿龍袍,而是一身縞素,在百官中肅立的陸宰再次感慨:陛下,真是從頭到尾的體麵人。
畢竟先帝的遺骸還被金國扣著呢,她今日就沒有穿龍袍,而是換了素服。
不但忠孝兩全大義點滿,甚至還有祥瑞的錦上添花。
從做臨朝稱製的
帝姬起,就有白鶴常伴隨身,從南跟到北,朝臣們都習慣有這麼一位同僚了。()
果然,將士們見皇帝是一身縞素,更添一重安心——
○本作者顧四木提醒您《安分守己當昏君》第一時間在.?更新最新章節,記住[(()
此身縞素便是再次明示六軍:宋與金是國仇,宋帝與金帝更添一層家恨!那當真是仇讎海深,不共戴天。
令諸軍再無需再顧慮朝廷會忽然軟骨和談。若這等國仇家恨都能放下,豈不是不忠不孝,彆說不配做皇帝都不配做人了。
如她在大師之禮六軍將士前所誓那般:“若朕有一分潛身保己苟樂圖安,與逆胡屈膝相和之意——天必戮之!”
這一身縞素,原就是為天下萬姓而著。
聞新帝此言,開封城外軍民歡呼,聲動天地!
這一年冬日淩冽肅殺之風,自從前的宋金邊境大散關呼嘯吹來——
風吹過新帝趙寰的縞素麻衣,吹過金國四太子完顏宗弼被斬殺祭旗的冰冷屍身,吹過戰意凜然整裝待發的諸路大軍。
吹向該去的方向。
大師之禮畢,軍旗於風中烈烈而動。
大軍開拔!
渡河北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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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德宮。
薑離一邊通過大秋鶴看大師之禮,一邊想起雲崽說起的渡河事。
這些年來,黃河以北儘數是金國的地盤。
畢竟當年完顏構連黃河以南的中原之地,以及國都汴京都能放棄,何況是相隔天險黃河的北麵土地?那更叫一放棄的明明白白,毫無掙紮。
以至於臨安朝廷,對黃河以北的故土,是一點兒情報也沒有。
是為我之動息,敵無不知,敵之情狀,我則不聞。[1]
甚至連黃河上的船隻,甭管原本是哪國的,自開封城破後這些年,就全部歸屬了金國,素日隻被拘在北岸。*
所以金人想渡河到南邊來,那是想什麼時候來,就什麼時候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