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二)(1 / 2)

“誒?那可真是巧啊。”

文也好被他鄭重其事的口吻說得一愣,隨後笑開,“你父母多半也是個詩迷,竟還特意給你取了和大詩人杜甫相同的名字。”

對麵的少年卻並未搭話,隻是沉默地盯著她看,嘴角似有若無地勾了一下,竟叫文也好莫名其妙地生了幾分如坐針氈的壓力,隨後生了一個荒誕的念頭:

這少年……該不會是認真的吧?

“你、杜、不是……”素來算得上是伶牙俐齒的文也好難得語塞,腦袋也跟著嗡嗡地響,換了幾個開頭,都不知該如何繼續往下。

“京兆杜氏,杜甫杜子美。”

在這個時候,杜甫貼心地開口解圍,自報家門。

“你、你當真是從唐代來的那個杜甫?”文也好眨眨眼,將杜甫的詩作飛快地在腦海中過了一遍。又見眼前的杜甫歲數尚小,顯然還是中學生的年紀,迅速擇了與他早年生活相關的一句詩,試探性地對一對暗號,“庭前八月梨棗熟,一日上樹能千回?”

當年梨棗成熟,十五歲的少年頻繁上樹采摘,這可不是她抹黑詩聖英名,而是杜甫親口承認的!一日千回雖有些誇張了,但次數終歸不少。

話音剛落,從見麵至今一直淡然處之的少年終於坐不住了。白皙的臉上稍稍綻出點紅暈,和因搗蛋被旁人逮到的尋常少年一般,忽然生了點羞赧,微不可查地點點頭。

【北京時間——18點整】

準點報時的聲音將兩人齊齊嚇了一跳,追問的話已到嘴邊,文也好又匆匆咽回去,接著換了說辭,“時候不早了,我得趕緊去錄視頻。你先自己玩一會兒,等我忙完了再來和你聊聊,可以嗎?”

杜甫接受過百代成詩的新手指引,聽到“視頻”二字,大概領會,便體諒地點點頭。卻見下一秒,文也好去而複返,正若有所思地望著自己。

他難免有些困惑,不等發問,一道遲疑的聲音跟著在耳旁落下,“你要不要……和我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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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弘治年間

雖才剛過了午後,可應天府身為陪都,素來繁華,絲毫不曾因這剛過了午膳的尷尬時間而減損半分煙火氣兒。這份熱鬨,尤以最令文人墨客、風騷才子流連忘返的風月場為甚。

槳聲燈影,秦淮河畔。

花月春江十六樓,這樣響亮的名號,即便至今過去數朝,依舊風頭不墜。假母得意洋洋地巡視一圈,轉身扭進堂廡,順手拿過台賬翻了翻,沒兩眼就瞧出了不對,“愛月樓那頭,還沒有動靜?”

帳房先生皺著張臉,苦巴巴地開了口,“可不是麼,月娘念著舊情,今日便放人進去了……”

“舊情?”假母重重一哼,“她念著舊情,我卻是生意人,可不是要立牌坊、行善事的!”說著,她隨手點了幾個龜公,“你們去娘兒那處,將人給我帶過來。”

不多時,龜公合力,拖著一個醉醺醺的公子到了假母麵前。

“欠了這麼久的銀子不還便罷,若不是愛月樓的娘兒替你說情,十六樓的棍棒早落在你身上了!今日還有臉再來?”譏諷過一句,她也不囉嗦什麼,徑直吩咐手下人,“丟出去!”

一路被拖行至此,公子似是清醒了幾分,麵龐依舊斯文俊秀,絲毫瞧不出究竟灌了多少酒下肚。除去偶爾因思索而間斷的話語,他開口倒還有幾分清晰,“不妨事,待我、我再作幾幅畫,拿來抵給你,好將從前的一並還清!”

“畫?”

“從前有人重金求畫,那是看在你鄉試頭名的份兒上!”見他如此不曉得利害,假母掐著腰,冷冷道:“如今呢?你下過獄、被罷黜,眼看著一輩子前途無望,誰還稀罕你那幾張破紙不成?”

“六如居士,你這酒,是該好好醒一醒了。”

假母上下睨了他一眼,毫不留情地重申,“丟出去!”

“哎哎哎——”

公子確實有幾分酒醉上頭,渾身酸軟無力掙紮,見抵不過幾位身強力壯的龜公,索性歇了再辯一二的心思,慢吞吞地勸幾位,“莫急莫急、莫推莫推,我、我自己還能走。”

能走麼?顯然是不能的。

前腳剛邁出十六樓,後腳便直接癱倒在地。好在假母還給這位六如居士留了幾分顏麵,沒將人從正對著大街的大門趕出來,而是找了個角門丟出去。這會兒來往雖有行人,卻算不得多。

“暈啊暈。”

扶著額頭緩了緩,他順勢往地上一滾,就這樣毫無顧忌地躺在路上。

“咦……我哭了?”

唐伯虎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頰,在觸及一手濡濕時,迷迷蒙蒙地發問。可若自己哭了,怎麼眼睛卻毫無感覺呢?

直到額頭、鬢邊、下頜……紛紛染上潮意,他才後知後覺地抬眼,望了望天。

烏沉沉的雲被扯散,隨意在天幕上鋪開,壓得人心裡都不免跟著暗淡幾分,瞬間便失了午前晴日才將升起的勁頭與氣力。一點雨珠子正爭先恐後地從上頭滾下,落入人間,接二連三地在自己身邊砸出水花。

唐伯虎的視線隨雨而動,下意識地轉過身去,緊緊盯著瞧,不肯錯過半分軌跡。卻在目睹雨水匝地的時候,猛然被水濺了眼。

雨水打進眼裡,是什麼感覺?

他忽然有些好奇這個問題的答案,故而倔強地不肯閉眼,瞪著漸漸發酸發脹的眼睛,彷佛挨過三息便算獲勝了般,挨過心頭默數的三聲,才緩緩綻出一個笑來。

“唔……倒也不算很難過。”

唐伯虎又將身子翻過去,回到正對蒼天的姿勢,“至少,沒有被罷黜為吏來得難過嘛。”

一語剛儘,他霍地住了嘴。莫非果然如假母所言,自己喝得太多,已經不省人事了?那蒼穹上頭,怎麼突然多出一道光幕?

【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涼風冬有雪。若無閒事掛心頭,便是人間好時節。】

【各位觀眾朋友們大家好,歡迎來到《四時有詩》,我是也好。】

該不會因這回是在十六樓旁醉的酒,連幻覺裡,都出現了某家小姐?唐伯虎怔怔地盯著天,早已忘記自己原先要看雨的初衷。

“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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