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二)(2 / 2)

醉了酒的腦袋,讓唐伯虎無暇去品味定場詩的精妙之處,隻是下意識地含住這兩個字,在口中跟著重複一遍,“這迷夢果然真實,連小姐的名字都說得煞有介事。”

【在本係列視頻中,中國古老的節氣文化會與傳統詩歌相結合。我將帶你去感受藏在墨客筆下的四時更迭,體會蘊含在傳統文化中春種夏長、秋收冬藏的規律。】

【在第二期的上元節,我們通過《正月十五夜》一詩,共同見證了大唐帝國的升平景象和女帝統治下的鼎盛宏圖。】

“節氣?”

“今日好似也是個節氣……是什麼來著?雨水?還是穀雨?橫豎有個雨字。”聽了前一句,唐伯虎便扒拉著手指頭數了一通,渾然不曾聽到下一句,自然也就錯過了“第二期”這個關鍵詞。

【緊接著上元,我們便迎來了春季的第二個節氣:雨水。】

見自己推出的一個答案與也好小姐的順序對上,唐伯虎生了幾分得意,流出幾分放鬆,愜意地聽著自己在生平所見的頭一支視頻。

【好巧不巧,雨水的主人公呐,不僅與上一位有那麼些似有若無的關聯,更是與上上一位聯係緊密。】

視頻中出現的詩人與詩歌,除去一時興起提到的,餘下那些,都是文也好精心挑選過的,自然環環相扣,內有邏輯。依時間順序排下去使得,依前後關照來看同樣使得。

【提示如此明顯,恐怕一點兒都不難猜吧?】

文也好眉眼彎彎:【是啊,在第三期,終於輪到了他的出場——】

【杜甫!】

哦,是杜甫啊。唐伯虎恍然大悟地點點頭,又覺“杜甫”之名,倒是有幾分耳熟。

這聽著倒像是彆家公子的大名,可自己又是在何處見過他的呢?唐伯虎渙散的眼裡猛然聚起了神,驚道:“這不是,詩聖之名麼?”

……

不知為何,在文也好還未正式揭曉謎底之前,杜甫便已經莫名湧現出幾分心潮澎拜。而當自己的名字從她口中道出時,他第一時間不是意外或驚喜,反倒生了“就知如此”的豪情與驕傲。

“聖”者,品德與智慧缺一不可。從古至今,稱王者不知凡幾,可稱聖者,又有幾人?

自己若有幸做得詩家聖人,已是無愧於天地,無愧於祖輩,更無愧於他成長至今所接受的教育。

【縱觀杜甫一生,他所寫過與“雨”相關的詩篇可謂是不勝枚舉。】

一說起詩歌,文也好便渾然忘我,即便十分鐘前才親自邀請了杜甫旁觀,這會兒早已將這麼個大活人拋之腦後,更將原先要在正主麵前收斂一二的打算忘得一乾二淨。

【不過在本期視頻中,我們要討論的詩歌,正是他最為大眾所熟知的一首:《春夜喜雨》。因其實在太過家喻戶曉,以至於三歲小兒都能背得爛熟。】

《春夜喜雨》?杜甫小心地避開錄製中的屏幕,在她身邊不遠處揀了把椅子坐下。聽得這首詩題,不禁眉頭一挑。

他年紀不大,卻因出身官宦之家,早早地開了蒙,曾以七歲稚齡作出人生第一首詩。長到如今十幾歲,印象裡從未寫下名為《春夜喜雨》之篇。可見如今身處的時空果然神奇,就連他日後會寫出的詩篇都能儘在掌握。

【雖說《春夜喜雨》我們並不陌生,但大家在背誦之時,恐怕從未留心過,這首詩的寫作背景,恰是二十四節氣中的雨水。】

文也好不緊不慢地普及著那些通常被人們所忽視的、藏在詩歌之外的細節。

【選擇這首詩,自然不是因為它名氣大、背的人多,更不僅僅是因為它恰好寫於雨水。】

【實不相瞞,我其實是為了一點私心。】

文也好罕見地在視頻中流露出幾分個人情感:

【在大眾印象裡,似乎隻要一提到杜甫,無論何時何地,他永遠都是那個憂國憂民、飽經滄桑的“老杜”,所作詩歌也大多貼近生活。用我們今天的話來說,便是十分“接地氣”,與浪漫不羈的李白有著天壤之彆。】

李白?

因著納悶,杜甫劍眉微擰。前半句,倒是他能聽懂的。經世致用,的確像是自己做出來的學問風格。可好端端的,這位也好娘子又提了旁人的名兒來做對比卻是為何?

何況那人,他壓根兒聽都不曾聽過。

文也好可不知杜甫的這番心理活動,隻接著道:【既說到李白,諸位又要聯想開了,咱們這位詩聖,不還總喜歡追在李白身後嘛。】

【一個飽經滄桑,外加一個詩仙迷弟,這兩個標簽便共同構成了杜甫的形象,對麼?】

說到這裡,文也好眼裡的笑意已經漸漸淡去。

【當然不對。】

屋外,雨勢愈大,接二連三地砸在地上、窗麵,敲出一圈圈漣漪水紋。杜甫卻覺得身旁靜極了,風聲雨聲,聲聲入耳,再奇異地消散,最終隻餘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

文也好所言,他已經句句聽得分明,稍加思索,更不難理解。可為何自己在明白之後,滿心滿眼全都是不解?

【區區八字,哪裡能將杜甫概括呢?】

小娘子這樣不大客氣到有些冷肅的口吻,恰如以言為矛,刺向所有心懷偏見的看客,尖銳而勇敢地維護每一個不凡的詩人。

此言一出,又引來一片令人心悸的目眩神迷。

往前十數年,杜甫從未聽過有人這樣評價自己,這會兒歪頭看著文也好指點江山、慷慨陳詞的激昂氣概,呼吸都微微急促了幾分。

不到弱冠的郎君,已過了少年,卻還算不上青年,麵龐如玉,已初現幾分英挺輪廓。又配著一點尚未褪去的嬰兒肥,顯出幾分含糊的天真。托著下巴斂睫思索的時候,就將那因家境優渥,而盛滿眉目的驕矜襯得格外紮眼。

這正是介於少年的放曠輕狂和青年的穩重自信間,最瑰麗的平衡點。

文也好視線一掃,便對上了這樣亮晶晶的一雙眼。不知怎麼,在他這道沉默無言的注視下,她驟然生了幾分鼻酸。

即便少年已經向她陳述出身與來曆,可在對上這樣一位過分年輕的杜甫時,文也好不可避免地生出了虛假到不真實的恍惚感。就好像杜甫被自己的話語打動,果真跨越時空,以最意氣風發的姿態來到她身邊,介然而和煦地鼓勵著她:說下去。

去告訴世人,杜甫是誰,又該有何種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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