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四)(1 / 2)

“所以這便是杜少陵能夠稱聖的理由麼?”

“詩聖詩聖,倒是恰如其分呐。”唐伯虎左手撫上額角,不輕不重地揉捏起來,為自己舒緩著酒醉後的頭疼,“隻是我從不曾設想過,這首《春夜喜雨》竟還能如此作解。”

他一麵低語,一麵細細回味著方才聽到的那一籮筐話。最終還是忍不住,再次望望天,騰出右手,接住一點飄然而至的雨滴。

“春霖既然如此美好,為何隻偏偏落不到我身上呢……”

……

在此之前的二十二年裡,文也好從來都不認為自己是個多愁善感的人,如果真計較起來,隻能勉強說是共情能力還差強人意。但再如何共情或感動,那都是私下裡的情緒。父母的葬禮她都能撐著不掉眼淚,卻不想某天,竟會在拍攝鏡頭前差點兒失態。

或許是因為正主就在一旁看著吧。

文也好將原因歸結於此,隨後定定神,不再糾結,繼續轉回正題。

【說完詩歌,我們再來看一看詩人。】

不知是不是因為提到了“詩人”,一直靜坐在對麵的杜甫慢慢起身,儼然一副徑直向自己走來的架勢。文也好不明所以,視線隨他而動,扭頭便見杜甫一手按在窗欞上,另一手正夠向窗外,往回扣著被風吹動的窗戶。

文也好福至心靈:她不就正好坐在窗邊嘛!

怪道自己方才覺得脖子有些涼颼颼的,原來是窗戶沒扣嚴實。

窗外風雨大作,雨點劈裡啪啦地敲在牆壁上,見此處防守有了鬆懈,風一吹,雨便跟著飄進來了。一樹梨花被打得有些垂頭喪氣,也趕著窗戶被吹開的這條縫隙,悄無聲息地探進書房,彷佛到家裡來避避雨、喘口氣兒似的。

知道視頻正在錄製中,杜甫未發一言,替文也好掩上窗戶後,又默默回了原位坐下。

【此情此景,倒是叫我想起了唐伯虎的一首詞。】

文也好沒有接著先前的話往下,反倒由這個小插曲生發開來,順口吟了幾句:

【相較於上闋,這首詞中,素來最為人所津津樂道的,當屬下闋:愁聚眉峰儘日顰,千點啼痕,萬點啼痕。曉看天色暮看雲,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這樣詞作,他還從未見過,杜甫聽得認真,正埋頭細細琢磨著其中韻律。

【古往今來,許多詩詞大家都曾以《一剪梅》為題,寫下無數傳誦至今的名篇佳句。可唐寅的這首,依舊在眾多同題詞作中脫穎而出,備受推崇,可見其才思不凡。】

【尤其是這最後一句,“曉看天色暮看雲,行也思君,坐也思君。”可謂是寫儘相思之心,幽婉癡情。】

文也好輕輕一歎,隨後又笑:【但我卻格外喜歡頭一句。】

【一則,“雨打梨花深閉門”之語格外適用於眼下,直接拿來改為“雨打梨花深閉窗”也無妨。俗是俗了些,但好賴是勝在應景嘛!】

【二則,“孤負青春,虛負青春。”之句,可不就是在警醒我們,不能時時刻刻沉溺於兒女情長麼?應當珍惜易逝韶光,莫要虛度青春年華。】

說到這兒,文也好不禁莞爾。即便知道學界對於大多詩歌已有定論,可她總會在讀詩的時候冒出許多新奇點子。小時候,但凡自己提出質疑,總會被老師以“課堂討論”為由搪塞過去,隻得被迫按照循規蹈矩的“標準答案”進行解讀。譬如唐伯虎的這首《一剪梅》,最通俗的觀點便是一首閨怨詞。

但所謂標準,就一定正確嗎?

何況,千人千解,詩歌又怎會有“標準答案”之說呢?

文也好瞧著是個乖乖女,內心卻異常大膽、愛嘗新鮮。如今既然從義務教育階段畢了業,便早早地將自己從那些標準的約束中解放出來。遑論這是在私人頻道裡分享視頻,可不得好好暢所欲言一番?

上一期,剛借著上元節提醒觀眾們要珍惜時間,這期又借機生發出對於青春年華的感慨。數次一多,她都要忍不住懷疑,自己莫非主業勸學,副業才是詩歌解析?

“唔,讓我想想……《一剪梅》,約莫是月前才做出來的詞?”因著醉意朦朧,唐伯虎倒不曾糾結文也好究竟是從何處得知他新作不久的詩詞。反而關注起了另一件事。

“我先前寫那句‘孤負青春’的時候,竟還有勸說旁人珍惜時間的感慨嗎?”

他揉揉眼,有幾分迷惑。可聽也好小姐如此解讀,倒顯得自己的用意又要深遠了幾分呢。

這些都不打緊,唐伯虎沒所謂地搖搖頭。坐在外頭吹風吹得久了,竟還有幾分發寒,他得趕緊打算尋個去處才是要緊事。便借著轉場間的停頓,搖搖晃晃地扶著牆垣起身。

言歸正傳,文也好的記性不錯,不曾因這點打岔就忘了前文,很快又回到了之前的話題上,繼續介紹起詩人的生平。

【對於杜甫,我想大家並不陌生。在這裡,我也無意於對詩聖不凡的一生多加贅述。但或許,在我們想當然地以為他就是那個飽經風霜的老杜的同時,還可以更加留心他年少時的風姿。】

【在大眾的普遍印象裡,杜甫似乎一直都是以窮困潦倒的形象出現。住的房子呢,也隻是再尋常不過、甚至於有些破爛的茅屋。好不容易蓋起的屋子,結果被那東南西北風一裹,連屋頂兒都要吹沒了,很是心酸。】

即便麵前就坐著杜甫,文也好依舊大大方方地講了下去,並未刻意對他顛沛流離的後半生避而不談。

【但大家可不要忘了,杜甫畢竟姓杜。】

打趣過一句,文也好正了神色,介紹起來:

【現代社會,我們對於“姓杜”並沒有什麼概念,一個姓氏而已,有什麼稀奇?可是在唐朝呀,當時社會上正流行著一句話:“城南韋杜,去天尺五。”它的意思也很直白,無非是說:那杜氏與韋氏是長安赫赫有名的大家族,族中人才濟濟,權勢傾天。】

【其實這句話呢,倒不是史書工筆的蓋棺定論,頂多隻能算流傳於市井之間的俚語童謠。即便如此,這短短八個字所反映出的情狀,仍然具備一定參考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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