播放繼續,雖名為“賣關子”,文也好倒無意於故弄玄虛,很快便為觀眾揭開了謎底:
【驚蟄第四首:《擬古九首·其三》】
“竟是這首!”裴迪隻管按照先前視頻的傾向與喜好去猜,心頭琢磨出了好些個答案,在得知詩題後,毫不掩飾自己的意外。就連一向淡然的王維都難免生出幾絲訝異,微微動了動眉。
“倒也是,我們怎麼把五柳先生的詩給忘了。”裴迪大笑出聲,“田園鼻祖,隱逸之宗,既是論詩,合該有他的一席之地!”
“隻是……”裴迪摩挲起下巴,“我原以為,也好娘子要等到春去夏來、草木蔥蘢的時候,才會選一首五柳先生的詩來讀。”
“或是在秋日。”王維跟著開了口,補充道:“種豆南山下的閒情與愜意,不也十分符合如今的景致嗎?”
“是啊。”他點點頭,“夏秋之際都很合適,隻是從不曾想,竟會選了驚蟄這個節氣,早早地便讓五柳先生登場露麵。”
文也好可不管他們如何作想,已經不慌不忙地念起了詩。考慮到這回所選的詩歌出自山水田園派代表人物陶淵明的筆下,所以配合在詩歌吟誦的同時,光幕上展現出來的畫卷也特意選擇了古畫為底圖背景,格外用心。
於是乎,一幅清新淡雅的畫卷便這樣緩緩舒展在二人眼前:
【仲春遘時雨,始雷發東隅。】
仲春時節,雨水紛紛。而在落下春雨之後,春雷也不甘落後,急忙彰顯出自己的存在感。東方屬木,便也因此蘊含了春天的意思。所以在這幅畫卷當中,春雷恰巧是在東邊出現,又在東邊落下,伴著陣陣音效,不絕於耳。這一點,讓素來縝密,又擅長作畫的王維捕捉到了,不禁暗自讚歎也好娘子的細心。
也是天公賞臉,正說到這句,還不及轉去第二句呢,外頭又是轟隆一聲,彷佛與這詩相融了似的。
“摩詰,你瞧這春雷與秋雷相比,是不是也有幾分異曲同工的妙趣?”左耳是園中的雷聲,右耳光幕上的動靜未散,裴迪聽得不亦樂乎,笑著問向王維。
【眾蟄各潛駭,草木縱橫舒。】
草木愈發潤澤舒展,尤以長於山野之中的為甚。可本來嘛,春天又不是僅僅隻有繁茂花草的。被這雷聲一嚇,原先還在沉睡的生靈便紛紛醒了過來。直到鳥魚蟲豸活躍起來,才終於展現出春天的勃勃生機。
“雖都是雷聲,可到底春與秋時序不同,萬物生態自然也就不同。”王維本想回答好友的問題,卻正趕上光幕變換,便住了嘴。
直到第二句詩念完,才不疾不徐地解釋起來,“便如作畫一般,有時單看,難免不易分辨,總得借助其他事物加以判斷。”
“究竟是花草舒展,還是蟲鳥驚奔。”
裴迪聽了直笑,“我不過是想起來,便順口一問,倒惹得你這許多文章來。”
後頭這兩句,語意連貫,文也好並不強行一句句地拆開,索性合在一處同時說了:
【翩翩新來燕,雙雙入我廬。】
【先巢故尚在,相將還舊居。】
畫卷一轉,詩人的視野從天上漸漸移到了地下。春回大地,外出避寒的燕子也自彆處歸來,回到了舊日窠巢。它們竟還認得路,識出了熟悉的屋子,成雙成對,歡快飛進屋房簷下。見去歲的窩還在,不必它們再重新搭建,喜出望外,唧唧喳喳地叫起來,似乎在衝主人家道謝。
不知是否是因這一期選擇的詩人是陶淵明,自開篇以來,王維與裴迪便在觀看過程中,隔三差五地冒出熟悉之感。
譬如這句對燕子的描寫,兩人不約而同地想起了自己身邊的老朋友。
“摩詰,你說咱們先前的那幾隻燕子,趕明兒也該回來了吧。”裴迪想起去歲住與他們一道住進輞川的鳥雀,不由心生期待。
掌中握著烏梅漿,王維並未飲用,指尖無意識地在杯身打著圈,顯然也是想起了先前的奇遇,“是啊。”
他抬眼向外望了望,還未說些什麼,耳畔光幕已經接著往下:
【自從分彆來,門庭日荒蕪。】
【我心固匪石,君情定何如?】
隨著詩歌的吟誦,一位詩人的身影同時出現在了畫卷之中。他仰頭看著上下翻飛的鳥雀,似是以它們為友,自顧開口敘起了舊:自你我分彆以來,家中門庭便生了許多荒草,日益雜亂。可我仍堅定地選擇居住在此,不知你們的心意是否改變了呢?
這首詩兩人都不陌生,此句一了,便知詩已吟儘。見畫卷漸漸收起,裴迪從中回神,正欲同好友交流一二,卻見王維的神色反倒淡了下去。
摩詰的沉默是不足為奇的,隻是臉上那點輕愁倒是難得一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