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蘇煙兒時最喜歡陸行之了,晚上怕黑不肯睡,非得和陸行之一個被窩,攆都攆不走......
蘇煙耳尖臊紅:“姚姨,我,我那個時候才,才五歲,不懂事。”
陸行之也乾咳幾聲,“娘,多久以前的事了,彆提了。”
姚夫人就笑。
“行行行,不提!你們一個十七、一個二十,都不小了,該收收性子成家了。”
“等下個月煙兒的爹爹回來,就把你們的婚事辦了。省得煙兒日日兩邊跑,我也多個伴!”
蘇煙和陸行之同時一怔,皆抬眸望向姚夫人,卻又默契地低頭,誰也沒應。
*
用過晚膳,陸行之隨著陸仁忠去了書房,蘇煙則留下來陪姚夫人嘮家常。
姚夫人出自書香門第,生得雍容華貴。雖已年近四十,卻保養得宜,氣質婉爾。
她指向矮幾上的的各色丹寇,猶豫道,“到底哪個顏色好看?煙兒,要不你給我挑一個?”
蘇煙,“就這個吧。大紅色顯白,襯得您精神好。”
“行,就它!”
姚夫人將大紅色的丹寇遞給隨伺的小丫鬟,又挑了淡粉色和胭脂紅送給蘇煙,說小姑娘就該打扮得美美的,招人歡喜。
兩人親熱談笑間,書房那頭傳來陸仁忠氣急敗壞的怒罵、語重心長的勸說以及板凳被砸的劈裡啪啦聲響。
蘇煙適時地起身。
“姚姨,您好生歇息,我先回去了。”
話落,她恰好看見陸行之從書房裡出來。
高大挺括的男兒,比蜿蜒廊下吊著的挑燈矮不了多少。他邁進寒風中,披著月色朝前廳走來,微蹙的眉頭隱隱有藏不住的倦意。
姚夫人:“正好,行之,你送煙兒回府。”
陸行之經過八扇蘇繡屏風,聞言沒有抬頭,而是徑直走向長桌,取了桌上溫著的軟糕和紅糖糍粑,回身往他的院子走。
邊走邊說,“太傅府就在對麵,叫管家看一眼得了。”
太傅府和定國公府隔了一條道的橫向距離,門對門,不過數丈遠。
若是嗓門大些,站在府門前的小廝相互說話,彼此能聽得一清二楚。
姚夫人:“你懂什麼?女娃娃家家的,又漂亮又招人惦記,晚上出門多不安全?”
陸行之腳步一頓,幽邃的眸意味深長地掃過蘇煙,從她傲嬌的眉到皓白的纖纖玉手。
他記得親切,看似弱不禁風的嬌小女子,從前讀國子監時,拽扯他衣袖能有多大的力道。
他看向母親大人。
“娘,您怕是多慮了。”
“......兔崽子!”
姚夫人抓過身旁的抱枕,砸向陸行之,“叫你去你就去,哪這麼多廢話!”
*
陸行之最終選擇送蘇煙。
許是聽見定國公府開門的聲響,早早候著的太傅府家丁打開了大門。
家丁瞧著蘇煙,又瞧了瞧蘇煙身後跟著的魁梧男兒,隻錯愕了一瞬,忙後退數步,將其迎了進來。
陸行之和蘇煙一起走向太傅府的後院。
兩人踏過鵝暖石鋪成的小道、繞過潺潺水流的假山,一路上偶有清冷的臘梅花香。
在經過父親的清風閣時,蘇煙不由放緩腳步。
那兒滿院寂靜、漆黑一片。
她心下糾扯得厲害,麵上卻未曾有過動容。
不知不覺到了墨蘭苑,見院裡燈火襲襲、人影淺淺。
八個婢女穿著統一的藍裙褂子,端著熱水溫茶、剛換的湯婆子、保暖的披風等,恭敬排成兩列,侯在院門口。
蘇煙停在院門前,站定,回眸望向身後的人,見對方沒有半分要離去的意思,冷聲道。
“怎的,還想進去喝茶?”
陸行之不回話,側身堵住她前行的路。
他逆著光,叫人看不清眸底的神色,隻能瞧見慵懶又固執的模樣。
他語調平緩,吐出來的字符卻帶著不容拒絕的力量。
“你想讓我解釋什麼?”
“還有,先前在書坊,何故與我置氣?”
蘇煙沒想到陸行之還有臉問,積壓一下午的怨氣就像是喝下去的陳年酒釀,原本已經忘了烈酒燒喉的味道,恍然間記起,嗓子眼都疼。
“你說呢?你明知她與我不合,還將她帶過來氣我,難道你不是故意的?”
陸行之:“......誰?”
蘇煙嗤笑。
哪怕兩人分彆三年、隔著遙遙之距,她在上京的事也沒有一樣能逃過他的眼睛。
現下竟是在和她裝麼?
陸行之在幾瞬的思索後,似乎終於想起來了。
“巧合罷了。”
蘇煙:“......”
我信你個大頭鬼!
兩人麵對麵站著。
僵持的寂靜裡,他霸著她進院的路不退讓,她也絲毫不急切,迎上他審視的打量。
昏黃的月光蕩漾,灑在她明豔的容顏上,似蒙了一層清冷的輝。
她說,“你火急火燎地趕回來,提前了二十多天。為什麼?”
“想知道?”
陸行之挑眉,側身讓出一條道,“請我進去喝茶。”
蘇煙先行一步跨進院子:“不送。”
*
陸行之被拒絕後離去,麵色如常,步伐依舊散漫,但整個人籠罩著一種說不出的冷意。
直到他高大的背影消失在廊角,蘇煙才長籲一口氣。
進了內臥,蘇煙揉著發緊的額頭,貼心的侍女立即端來一盞溫著的牛乳。
“小姐,陸小將軍該是心裡頭有您,不善言辭罷了。”
“您和他的婚期定在下個月。他若是不提早回來,豈不會錯過婚期?”
“他呀,定是提早回來娶您的!”
蘇煙沉默著,沒回話。
一個把嫌棄明明白白寫在臉上、話都不願同她多說一句的人,會心急如焚地趕回來娶她?
她想起在定國公府的時候,陸仁忠在書房裡對陸行之氣急敗壞的怒罵。
——“你是嫌命長?居然橫穿北峽穀?也不怕掉進雪窟窿裡淹死!”
“那麼著急回來乾什麼!”
北峽穀是塞北邊疆的一處極窄峽穀,地勢凶險,常年冰雪覆蓋,鮮少有人通行。
要想從塞北邊疆回到上京,需得繞過北峽穀,繞上很遠的一段路,會多出二十幾天的行程。
可為了將士們的安全,從未有誰冒險過。
陸行之是第一個。
第一個帶著數萬兵馬橫穿北峽穀的將軍。
儘管陸行之一再表示,他提前探過了,沒問題,可在陸仁忠看來,那不過是運氣好。
萬一路上遇到點突發情況,譬如雪崩或是冰川塌陷,陸行之該如何向將士們的家人交待?
好不容易打了勝仗,這要是在回京的途中有個三長兩短,陸行之就從英雄變成了千古罪人!
陸仁忠想不通兒子為何要冒如此大的風險。
蘇煙也想不通。
她問身側的侍女:“今個是幾號?”
侍女笑:“小姐,今個是二月十六。”
蘇煙算了下日子,她和陸行之的婚期在三月初八,整好還有二十天。
二十天,她能否說得出那句話?
或許,他是急著回來退婚的,卻和她一樣,礙於家世或是旁的緣由,不知該如何開口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