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大概是我最後一次聯係棉花糖君了。]
十六歲的少女的字跡工整雋秀,庭院裡寒冷的微風很快就將墨水吹乾了。時值隆冬,在氣溫驟降後,池塘彎曲枝乾上綻開的紅色花朵便蜷縮起了身體,在結著一層碎冰的池水裡散落開來。
良子一直注視著自己的字跡在乾淨的書頁上消失,才輕輕地將它合上,藏到了疊得整整齊齊的被褥的夾層裡。
良子撿到這本書的時候隻有三四歲。因為設計實在很古怪,所以她看了一眼便上了心,躍躍欲試地提筆在上麵記錄了些瑣碎的日常,結果她的字跡神奇地一乾便消失了。
等到書頁上再浮現出字跡時,已經是彆人的回話了。
[誒~從字跡看來是個可愛的小姐呢。]
——男人的字跡。
末尾還加了個甜膩的音符的符號。
在這行字初次憑空浮現時,穿著華麗的紅色和服的小小少女不由地瞪大了眼睛,嚇得蹦遠了去。在過了好幾分鐘,確定了這不是什麼邪物,也不會傷害到她的時候,才用手撐著地,一點一點地在寢間裡爬過去。
[你是誰?]
[我並不是很想告訴良子醬名字呢,不過良子醬可以喊我棉花糖哦~]
書案前的良子皺起了眉頭。
[……什麼是棉花糖?]
[唔,總之就是軟軟糯糯的食物。]
那時候的良子思考了一會兒,完全沒在腦子裡找到對應的圖片後,覺得那大概是像納豆一樣的東西。
在這之後,良子便在自稱“棉花糖”的男人那學到了很多東西,比如“檸檬精”“雨女無瓜”之類的神奇用詞。
良子偶爾會和棉花糖講關於哥哥的事,在博學多才的棉花糖教她這些詞的時候,棉花糖君便會用她的哥哥舉例。
這也就造成了良子有一次不小心在哥哥麵前說漏了嘴。
“檸檬精?”坐在蓮花台上的少年盤著腿,童磨用一隻手托住下巴,麵含笑意地看向台下緊張得連背都挺得筆直的小姑娘,“呀,良子又學到新東西了嗎?”
“是、是。”顯露出了幾分慌亂的良子抬眸,不偏不倚地恰巧對上八歲的哥哥的眼睛,他的目光充滿了好奇與探究,這使得那雙琉璃般色彩斑斕的眸子又多了幾分美麗。
但良子此時無暇再欣賞哥哥好看的眼睛了。
小姑娘裝模作樣地豎起了一根手指,小臉繃得嚴肅,“是檸檬成精了的意思。檸檬就是一種水果,在修煉百年後受到了神明的恩惠就成精啦,因為哥哥能聽到神明的聲音,所以說哥哥是檸檬精也沒有什麼不妥之處。”
童磨眨了眨眼睛,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來,他的眉眼彎起,似乎心情愉悅地笑吟吟道:“所以良子是在誇我嗎?”
良子:“是,畢竟哥哥是這個年代的和平與希望,是隻可遠觀不可褻玩的高嶺之花,遺世獨立凜然出塵絕代風華,簡直就像天邊的月亮一樣。”
童磨被她逗得哈哈大笑了起來,小小少年從蓮花台上走下,他身上寬大的教服及地,抬起手惡劣地捏了捏小姑娘的臉蛋,“那我的良子也是神明賜下的檸檬精。”
實際上知道檸檬精是什麼意思的良子:……哥哥說的是。
受到了驚嚇的良子在哥哥會見教徒的時候回到了寢間,她在書頁上提筆寫道——
[今天被迫誇了哥哥彩虹屁。]
棉花糖君很快就給出了回複——
[啊啦,良子小姐學的真快呢。]
墊著墊子才能夠到書案的小姑娘頓時驕傲地揚起了下巴。
然後她就看見了棉花糖君的另外一行字。
[一點都不像去年把自己的頭發染成五顏六色的樣子。]
[啊!這就是小正說的養女兒的成就感嗎!]
小姑娘提著筆的手一頓,氣急敗壞地在書頁上繼續寫道——[不許提那件事啦!!!]
良子是家裡的第二個孩子。聽母親說,當她降生於世的時候,正值冬季,林中冰雪覆蓋,連池塘裡的水都不再泛起漣漪,所以母親本想為她取名雪子,最後卻因為她哥哥的一句話而改了主意。
至於良子的哥哥,便是方才坐在蓮花台上傾聽教徒訴說往事的童磨。他的眼睛宛若琉璃一般溢彩,母親說哥哥是為了將大家帶向世間極樂而生的,是能夠聆聽到神明旨意的聖子。
小姑娘聽不懂這些,隻是從她有記憶開始,就覺得哥哥長得很好看。她就不像哥哥,頭發是黑色的,眼睛也是黑色的,實在是很普通。
但哥哥好像一點也不這麼覺得,他似乎十分喜愛良子,連名字也是親自為她取的。良子,意為好孩子。
在遇到棉花糖之前,良子的世界裡就隻有喜愛自己的哥哥。懷抱著希望至少能有一點與哥哥相似的念頭,三歲的良子悄悄從先生那裡偷了植物碾碎製成的顏料,把一頭黑發染得色彩斑斕。
不過三歲的小姑娘穿著淺杏色的和服,在哥哥接受跪拜回來時,像隻花蝴蝶一樣撲進了他的懷裡。
童磨眨了眨眼睛,足足花了半分鐘才認出埋在自己懷裡那個色彩斑斕的腦袋是自家妹妹。他“呀”地一聲彎起了眉眼。
“良子真是個聰明的孩子呢。”
“對吧對吧!”良子鬆開了抱著哥哥的手,退後了幾步,驕傲地揚起了小腦袋。
“但是,如果不快點洗掉的話,就洗不掉了哦,等到天氣熱一點,良子就會臭掉了。到那個時候,良子就隻能剃光頭啦。”
比起笑眯眯的童磨,良子露出了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
她一邊哽咽著喊“良子不想剃光頭”,一邊想直接往自家池塘裡跳,嚇得旁邊服侍的下屬一下子將她從地上抱了起來。
童磨坐在廊上哈哈大笑。
小小年紀便被當做神一樣供奉的孩子喜歡像對待玩具一樣捏一捏自家妹妹的臉蛋,低下頭來時,那雙琉璃般美麗的眼眸微微便會因笑意而微微眯起。
良子的記憶裡,哥哥總喜歡捉弄她,抑或是拉長了語調稱呼她為“我的良子呀~”,將她帶在身邊,甚至一同接受信徒的跪拜。
“我的妹妹當然是特彆的。”穿著寬大衣裳的金發孩童抬起一隻手輕輕覆蓋在睜著眼睛的小姑娘臉上,他的指尖摩挲著,最後落在良子眼角的那顆痣上,表情突然變得悲憫起來,“就像是時時刻刻都在哭一樣呢,真是太可憐了。”
那時候不過兩歲的小姑娘歪了歪腦袋,並不是十分理解哥哥說的話。直到她支棱著兩隻小短腿爬上了凳子,對著鏡子照了好久,才明白也許哥哥指得是自己眼角的那顆痣長得很像眼淚的形狀。
從此良子便十分愛惜自己的臉蛋。
——哥哥是喜愛著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