鎖清秋(2 / 2)

她也不傻,赴外上任宜早不宜遲,早一天去便能早些回,話不必說透,有些真相已沒知道的必要,他今日沒去,她就該明白的,總該留下幾絲寥寥的情分。

蘇之瑾掐了下陸時宴的臂膀,示意他走,可不知是他肌骨太遒勁結實,惹他分毫不動,還是他有意疏忽她的動作,反將話鋒倏轉,“阿瑾今晌去碼頭了……”

蘇之瑾恨得牙癢癢,他自己冷心麻木,也要一同將她和柳仲宜僅存的情麵撕毀,所餘無幾的自尊心被寸寸碾碎,她氣不過,一口細牙狠戾咬上他的虎口。

陸時宴吃痛,嘴角抽動了下,可車簾垂了一半,將他的下頜隱了大半在陰影裡,外頭看是一片淡漠清冷,繼而說道,“.......柳編修莫不是怕阿瑾要同你私奔,才特意改期的罷?”

煙雨薄霧裡,柳仲宜被一語戳中心思,穩了穩心緒,隻將腦袋謹慎低著,“小公爺說笑了,少夫人重情,想必是惦念鄰裡多年,去送某罷了。倒是卑職疏忽了,未向夫人告知行程,害她白跑一趟,還望小公爺替卑職聊表歉意。”

“柳編修雖初入仕途,說話辦事還真是滴水不漏,日後必成大器。”

陸時宴隻覺被咬噬的虎口似要裂開,已有淡淡的血腥味在廂內彌漫,他倏爾反轉手掌,進她檀口,兩指抵她上顎,卻麵不改色對外道,“也是我失言了,阿瑾素來知禮,怎會有逾矩之舉?”

蘇之瑾冷目乜他,可他不為所動。

她細牙阻在他的指骨之下,愈使力,他反倒如滾刀筋,細細同她磨,指腹徐徐摩.梭層疊軟柔,待她的利齒逐漸失去力氣,方對外輕笑了聲,“何況仲宜兄是今朝文試探花,律法應當記得比我熟。”

《刑統》戶婚律:諸許嫁女已報婚書,及有私約,而輒悔者,仗六十,已成者,男女各仗一百,徒刑一年半。

暗示顯晦,柳仲宜知被警訓,他俯身作揖,“卑職銘記。”

車簾垂落,馬車動了,他垂首在邊,未挪寸步,隻是不知是否幻聽,無邊細雨中,廂內傳出女子輕綿的“唔”的一聲。

像是阿瑾的。

柳仲宜心裡咯噔,又轉瞬搖頭慘笑,若真是依阿瑾的性子,她必寧死不會來見他的。

她那麼要強體麵一人,向來給己給旁人留情麵。

自從得知母親在寺中撞見蘇家二郎,柳仲宜一直惴惴不安,他確實是怕阿瑾赴約,才匆匆改期,她已是有婚約之人,他擔不起她的滿眼期待,也擔不起她的下半生。

且她夫家是那般大人物,不能、不能被抓住把柄,否則他的寒窗十年躍龍門都將成了泡影。

“不好得罪”,像是魔咒,從春日宴那日起,就深深紮進他心口上。

“表哥,你怎在雨中站著?嬸子讓我來瞧瞧你怎還不歸家。”

從宅內走出的老家表妹撐傘而來,細心舉過他頭頂,餘光無意輕掃,“噫,那地上怎有副珥璫?”

柳仲宜怔愣,順著她指的方位看去,片片殘敗梨花瓣被車轆碾成漿漬,泥成一團,那兩團紅顯得格外豔俗,如刀子紮進他的心臟,被丟在了昏蒙蒙的街道。

表妹像是拾到了寶,拿起用帕攃乾淨,“竟還是紅瑪瑙的,這得五錢罷?”

她比劃在耳畔,眉飛色舞,“表哥,我帶著可好看?”

太愚俗了。

遠遠不及十五歲的阿瑾,柳仲宜眼眶浸潤,他記得阿瑾得他笄禮時,嬌靨嫣然,“竟拿紅瑪瑙就想打發我,跟我來!”

他以為她不喜,惶恐隨她去了牆角,隻覺臉邊柔陷,他怔怔,原道是阿瑾踮腳輕輕在他臉邊落在一吻,如花般勾魂,狡黠的可愛,“呆子,這是給你的回禮。”

酒罐從他手中脫落,梅子清釀淌了滿地,阿瑾說,如果她成婚,一定要和郎君共飲她最愛的酒,酒醉酒醒年複年。

柳仲宜悵惘蹲下身,試探用手去捧起,卻再也捧不起來了,他的雙肩禁不住顫抖,闔上眼,洶湧的淚從眼縫裡流入殘酒裡,醉了心,碎了情。

他舊日裡的好光景,全都溺死在這場雨裡。

而在這場春雨裡,一同死心的還有蘇之瑾。

她的腮瓣酸澀又麻,嘴裡發脹,話雖囫圇,可語氣發了狠,“真想殺了你!”

陸時宴卻不甚在意,反倒有幾分幸災樂禍,像孩子般開窗接雨,稍有不舍撚去他指尖的潮滑:

“方才你往外丟的,可是你們的定情信物?”

上一頁 書頁/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