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但也可以說是最臭的酒。”周星海眯起了眼睛,好似要穿過雨夜看向那片鋼鐵叢林之外遙遠的海。“聽說這是當年星淵戰爭之前的骸骨,落入海底之後,經過了數百上千年的腐化,像是珍寶一樣沉積在淤泥中,散發著臭不可聞的味道。住在海邊的采香人往往需要係上長長的纜繩,沉沒下去,在那些屍骸裡刨開那些惡臭的腐化物,才能找到一丁點的這玩意。”
“不能用機械采取?”
“機械造物是冰冷的,它沒有嗅覺。也隻有人,才能夠冒著被淹死的風險,從那些沉積物裡,一點點地嗅著,找到惡臭裡的那一點芳香。這便是它昂貴的原因。”
周星海說著,看向了陳溪午——這個背著匣子的人依舊在喝著那瓶有著義體神經毒素的酒。
“說起來,其實我很羨慕你,身上乾乾淨淨,一點義體都沒有。”
陳溪午很有耐心的聽到這裡,卻也是皺起眉頭,放下酒瓶,看著靠在玻璃窗上的周星海。
“應該快三分鐘了,你找我什麼事?”
周星海抬頭看向了對麵雨夜霓虹裡的大樓,上麵的時間確實已經來到了19:39:02。
於是那些很是絮叨的閒談戛然而止。
“我是冷氣組織星火司的人。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我負責招攬各階級同胞。”
“東海軍區有我們的人。”
周星海站直了身子,撐著傘,黝黑的風衣已經被雨水打濕了不少,隻是那雙認真的眼眸卻比衣裳要更黑,那是一種清亮的黑。
“我們知道你有軍區背景。理所應當的,我們應該站在同一戰線。”
陳溪午眉頭低壓,看著周星海背後的匣子——這確實是東海軍區的東西,雖然是很多代以前的玩意。
“反叛?”
“是反抗。”
周星海認真的說道,又抬頭看了一眼時間,還有最後十秒鐘。
這個年輕人轉過身去。
“三分鐘法案是一種對於人權的剝奪與壓迫,但這隻是引子,長夜將臨,日落之後,總要有人舉火。”
周星海已經向著雨水中走去,遠方的夜雨霓虹裡,依稀有著一些城安局飛行器的警笛聲響起。
“酒瓶下麵有地址,你可以來找我們。”
陳溪午用大拇指按住了瓶口,倒轉酒瓶,果然在下麵看見了一個指頭大小黝黑的盒子。
抬起頭來的時候,周星海的身影已經被雨水淹沒,藏進了諸多色彩斑駁的光幕之中。
城安局的飛行器像是一隻大鳥一樣懸停在了南川街區的上空。
陳溪午不動聲色地將那個東西摳了下來,握在掌心裡,翻轉酒瓶,一麵警惕地注視著那架巡邏的飛行器,一麵喝著酒向著酒吧外廊的另一頭跑去。
三分鐘法案與城安局的飛行器,大概在很長一段時間裡,都會成為世人心底的陰雲。
......
“我們必須尖銳起來.....滋滋......不應該以祈求.....滋滋....而是堅韌與武器....去麵對這個時代....”
窗外被冷氣組織侵入的廣告牌不停地閃爍著,斷斷續續地播送著一些煽動性的言論。
隻是很快便有人反應過來,掐斷了信號。
於是隻剩下了雨水敲在映著城市光澤的窗戶之上。
遠處有城安局的巡邏飛行器穿梭在高樓間,傳遞著令人不安的氣氛。
陳溪午推開門走進了房間,握著酒瓶,一麵喝著,一麵將身上的東西丟在了窗邊的桌子上。
也許昏暗而逼仄的房間確實配不上這瓶價值十萬星淵點的酒。
但哪怕讓外麵的人們知道這裡麵藏著神經毒素,依舊能夠讓他們趨之若鶩。
陳溪午倒是喝得很是慷慨,一點也沒有在意這玩意究竟有多貴。
大概是白來的原因。
陳溪午倒是突兀的想起來了自己今天在酒吧裡喝酒的時候,做的那個夢。
於是理所當然地想起了周星海身後的那個匣子。
那確實是劍匣——就像陳溪午的匣子一樣。
他有一個問題。
就像那個夢裡,整座城市的霓虹化作燦然的光芒而來的一幕一樣。
義體人,會夢見電子劍意嗎?
陳溪午認真的想了很久。
這個問題,大概是很難有答案的。
畢竟在機械時代,那些背著劍匣的人們,也早已經習慣了將那種冰冷的數據流來代替劍意——就像周星海背後黑色劍匣之上那些遊行的森冷光澤,人們一般習慣叫做程序、邏輯、算法。
陳溪午的目光落向了一旁。
從黑盒子上落到了青色匣子上。
上麵並沒有那種閃耀的數據流。
從某種意義而言。
在星淵紀年,機械時代之中。
陳溪午大概算是一個守舊派。
喝光了那瓶很是昂貴的雲中君,陳溪午歎了一口氣,伸手摸上了劍匣,指尖一路滑到了匣子末端,似乎是按了什麼東西,匣子微微張開,裡麵有極為燦然的光芒流溢出來,同時一張紙條飄了出來。
陳溪午拿起了那張紙條——在這個時代,紙條這樣的東西,大概是比較少見的,隻是在三分鐘法案的陰雲之下,這反倒成為了一種更加讓人心安的東西。
上麵是一些奇怪的符號,還有一些潦草的字跡。
——滄海桑田的故事自然很是壯闊,但也是很難一下子適應的,慢慢來,不要急。你若是有興趣,可以試著調用一下上麵那段程序,用程序解析劍意,也許未必有當年的青山劍客那般瀟灑,但這是某個自詡編寫的邏輯像詩一樣的人寫的,總歸是不賴的——對了,他是嶺南人。
落款是尤春山。
陳溪午看了許久,將那張紙條攥在手裡,打開了窗子,城市迷離的燈光與充滿了金屬顆粒的雨水瞬間撲麵而來。
隻是才推開窗,他便清楚地看見了數架大雨之中而來的城安局執勤飛行器。
轉回頭去,那枚黑色的小盒子依舊躺在一旁。
陳溪午沒有猶豫,轉身將它與紙條一並丟入匣子裡,匣子緩緩合上,光芒消失殆儘,就像一塊青色的苔石一般。
門口走廊裡很快傳來了密集的腳步聲。
向來被清沅人詬病的城安局最高監管權限自行解除了門禁。
房門打開,過道裡帶著鐵鏽味的風吹了進來。
“城市安全局緊急事務處理司。”
令人目眩的光芒照射進來,陳溪午下意識地抬手遮在了眼前,這也導致他徹底看不清眼前的一切。
隻聽見並無情緒的聲音在房間裡回響著。
“依據城市安全管理法,我們將對今日城西南川街區的第七十三起異常事件介入監管,執勤序列7551......”
陳溪午緩緩放下手去,門外站著全副武裝的城安局執勤士兵,一道滾動著協議的光幕正在自己眼前,裹在深藍色防暴服裡的男人立在後麵,解除了武器限製的機械手懸在確認執行欄上,輕描淡寫地按了下去。
“你將進入為期二十四小時的監押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