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雲(2)(1 / 2)

03

夜涼如浸,蟲鳴如泣。七月半的月似滿而缺,將要迎來九歲生日的沈洪福惴惴不安。

他用手指比了比香燭的長短,推算過時間,今晚才剛剛開始。

蛛網狀藻井上落下的濕氣逐漸變鹹,海潮相擁。無數修長的手影如同黑色的絲帶,溫柔地搖曳於神龕周圍,匿在其中的無形軀體侵襲凝結,在神龕與軟墊間劃開數道模糊的裂隙,金黃色台布無風自動。

沈洪福能感受到神明降臨,隻是深夜麵對麵令他放棄思考,小腦袋裡塞滿了各種跳脫的想法。

兩個人玩的話,撲克牌好像不太行,帶盤飛行棋就好了,或者五子棋。

一定要過去嗎?好想原地做個全國中小學生廣播體操……

他隻想腳底抹油,可冰涼的氣息卻吹進左邊耳朵裡,一隻手按著後頸將他輕輕前推。

“好好好,彆催了嘛,我這就過來。”

於是乖乖回到神龕前抱膝而坐,與壁上影子相互依偎。

“我在想……是不是隻要我不多管閒事,不去招惹山裡那位,也就不會給大家惹這麼些麻煩了,也不必叨擾您老人家了?”

他所感應到的危險,無人理解。不是為了敬神,而是為了救人,若是同班的三個家夥遭受神靈怒火,到頭來受累的還是他的阿姑。

他低著頭,餘光邊界有黑色陰影從肩膀後邊緩緩探出,繞過他的胸口停在視線正前方:

似人而非人的白色手爪,指節如枯枝嶙峋,纖細且修長,手背布滿細密的龍鱗……與影子中任何其他飄蕩著的纖細觸手都不一樣,強壯而巨大,甚至能輕易捏住沈洪福的腦袋。

半開的掌心內,靜躺著一枚金戒指,亦是龍鱗紋樣。

空間中沒有任何聲音傳出,隻有寂靜的海神祠以及獨坐其中的沈洪福。

但他的腦中卻清晰地浮現出兩個字。

皈命。

——很久很久以前,自月猇海神離開深海的那日起,就從沈家血脈中感知到的牽引。

“我不要這個。”

沈洪福輕輕推開眼前的手。

對於神明,他始終心有怨忿,還沒懂事時爸爸就得癌症死了,六歲時媽媽把他送去上學後就拋棄了他。

如果這真是命運,如果他真的被神明庇佑,那他的人生既沒有因此而幸運,未來也不可能比這更加不幸,所以……

“我已經不需要了。”

04

手機!沒有手機刷卡他沈洪福連地鐵站都出不去。

何況手機上還掛著非常重要的東西,就是九歲“嫁神”那晚月猇海神送給他的金戒指,這玩意丟了準得出事……當然,是撿到的人會出事。

要不是胳膊上掛的大包小包都是不禁摔的特產點心,他隻怕早就一個滑鏟,也不會像被捕撈的魚,在人群中艱難掙紮。

好在偷拍者碩大的身軀並不靈活,仍在視域儘頭沒有徹底消失,但很快就鑽進了換乘通道。

嗯?是怕出站時被逮捕嗎?沈洪福有些疑惑,竟然跑去換乘,估計是想擠上彆的線路甩掉他。

等他也終於擠進換乘通道中後,才察覺到周圍相當不對勁。

地鐵換乘站裡明明是人山人海,通道內卻冷清安靜,越往裡邊走,耳邊原本喧囂嘈雜的聲音也越來越小。

沈洪福不禁打了個寒顫,激起渾身雞皮疙瘩:好冷……已經超出空調範疇的,刺骨寒涼。

咬牙往前快行數百步,依舊未見通道出口,他懸著的心終於死了。

大白天的在地鐵站裡鬼打牆,太離譜了。

正在想辦法,那個偷拍男竟然迎麵跑來,臉上掛著匪夷所思的笑容,跟鬼上身似的。

沈洪福默默側移兩步,給讓了道。沒想到僅過了一分鐘,那人又再次迎麵跑來。

“真是花樣百出……故意戲弄我嘛?”沈洪福眯眼打量起即將跑到他跟前的偷拍男,被對方看似嘲諷的笑臉氣得咬牙切齒。

剛想抬手去擒,一陣陰風吹來,迫使他擋住眼睛低下頭。

有東西在靠近。

怨恨、忿然、絕望、恐懼、悲戚……複雜的感情瘋狂往他腦子裡鑽,這種感覺過於強烈,讓沈洪福回首遙望,胸口悸動、心臟狂跳不已。

明亮的燈管與廣告牌明暗交替、閃閃爍爍,正由遠及近、逐漸被黑暗吞沒,隱約中一雙腿走到光影交界處……纖細的雙腿上布滿了血與泥土肮臟的汙漬,左腿像被折斷過那樣詭異地彎曲著,腳後跟擰向前,一瘸一拐地走過來,帶著不斷熄滅的燈與深不見底的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