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神同行(3)(1 / 2)

28

沈洪福光著腳,抱膝坐在椅子上,海浪緩緩淹沒他的拖鞋,漸漸疊著層層,反擁高天不斷綻開的須臾花火。

喉嚨深處還殘留著怪異的感覺,舌上嘗著海水的苦鹹,冰冰涼涼;連同上顎,像被觸須細密地搔拂,酥酥麻麻。

修長的指節碾過他的唇,將逸出的低吟全部攪入口中,壓回舌底。

下巴被一隻手輕輕拿捏,迫使他繼續仰頭,微紅的眼角沁出淚水,迷迷蒙蒙。

等下一波煙火升空,龐大的黑影隨即消失在明滅交替時,取而代之的是另個“他”,以及半張人臉。

他眯著眼看向月猇的半張人臉,盯著說話時反複開闔的嘴唇,露出的尖牙,以及分裂的細舌。

真可惜,你未到十九歲,而我必須遵守約定。

沈洪福幾乎能聽到心臟在劇烈跳動,神明對他的渴望,傳遞至靈魂深處……

幻像,不安,迷惑,曖昧不清。

“祖宗祖宗,你在說什麼啊,我沒聽懂。”他有種控製不住的暈沉感,眼中儘是炫目的幻覺。

月猇手臂的鱗片下裂開許多縫隙,掙紮脫出的金色蝴蝶展翅而飛,蝶翼上一對五瓣花狀的紅色暗紋,仿佛是神明的雙瞳。

它們撲簌著金色碎光,一隻又一隻吻過沈洪福高挺的鼻尖與額發,環繞著他飛過一圈又一圈。

我沒那麼老,叫哥哥。

“唔,你才不是我哥……我知道你是誰,你是我老公~嘿嘿,你真厲害。”沈洪福恍然大悟似地點點頭,伸出雙手擺出一個抱抱的姿勢。

我當然厲害,你清醒之後可彆發瘋。

黑色的影子傾身貼近,嘴唇熨過他的眉心,緩緩舔舐著上眼瞼,感受柔軟的眼球與撲簌的睫毛。

許多觸手撫上他的膝蓋,或是順著小腿的弧線向下,輕覆腳背;或是撩開上衣順著腰線向內,撫過敏感的小腹。

如水合水、似空應空。

不知過了多久,沈洪福的腦子被海風吹醒了四五分,才終於收拾東西準備回家。

“啊!我的拖鞋……既美觀,又好看,上麵還有小圖案……的拖鞋,衝進海裡了。”

他在海邊假模假式站了會兒,翹動著腳趾思考如何回家,卻被不知哪來的頭發纏住了腿,冷不丁驚叫出聲。

他眼底趴著個非人非魚的長發溺海鬼,腫脹發黑的手正努力舉起一雙拖鞋。

“謝,謝謝你啊。”沈洪福瞪大雙眼,彎腰接過他的拖鞋,“祝,祝你早日投胎,加油。”

退下。

冰涼的敕令響起,溺海鬼又隨海浪搖蕩著漂向遠處、很快消失不見。

沈洪福剩餘的五分醉意也給徹底嚇清醒了。

29

暑假總算開始了,沈洪福難得睡到自然醒。

“嘶——!”

他倏然坐起,雙目勾勾直視,一些記憶線迅速收攏,尤其是那二字稱呼,越仔細回想越恨不得發瘋吸氧。

揉了揉些許散漫的頭發,翻身下床洗漱換衣,蹬上運動鞋出門晨跑,又買了一包純牛奶,慢慢用吸管吸。坐下在食攤的小桌邊,叫了份麵線糊,吃的時間老街上自行車電瓶車漸成群,貼著桌邊竄過,噴出的煙火味沉落在痂邊的麵湯鍋裡。

日光已經燥熱,預告了季夏新的一天來臨。他站起身和老板笑著寒暄幾句,掃碼付了錢,慢慢走回了姑母家的自建小三層。高中畢業後他就從大伯家搬到了這邊,主要也是為了方便姑母的指導與保護。

剛進門就看見月猇海神的小型神龕供奉在會客廳中央,龕邊還放著昨夜沒喝完的那瓶福矛窖酒。

沈洪福恭恭敬敬地焚香三支,又拿毛巾仔細擦著神龕上的灰塵:“最近老跟你聊天,站在這裡反而不知道要說什麼了……你等會記得罩我啊。”

淥安村距離他家不算太遠,騎自行車半小時就到了。根本無需打聽位置,老遠就能聽見餘汐爺公廟外敲鑼打鼓熱鬨非凡。

跟隨人群走到近處,竟然是一輛卡車拖著戲台子在廟外的空地上表演高甲戲。

沈洪福順著廟前一塊塊平整油亮的稻田向東望去,即是峙立的中央山脈,襯托得稻田像一張張翠禽羽毛織成的毯,使人豁目開襟。

“嗨,你好呀,自行車可以停到這邊棚子裡,放心,不會丟的。”

身後有人輕輕拍過他的肩膀,隨即響起女孩子脆亮的嗓音。等沈洪福回過頭,兩人皆是一愣,大概並不容易在這種地方見到年齡相仿的人。

女孩個頭不高,初看小巧玲瓏,圓圓臉單眼皮,笑起來聰慧機靈。

“這高甲戲……是村裡在做大醮嗎?”

“沒有,這是還願的酬神戲。餘汐爺公不求金銀錢財物,隻愛熱鬨、愛看戲,所以大家就會請各種戲團來表演,每天都有好幾場,閩戲、梨園戲、木偶戲、歌仔戲、高甲戲、打城戲……什麼都能看到,還有人請舞團來跳爵士舞呢。挺少見的,對吧?”

“嗯,確實新奇。”沈洪福放好自行車,心裡不禁嘀咕:陰暗殘忍卻喜歡樂子,這位餘汐爺公到底是何方神聖?

“我叫鄭筱筱,就在廟裡幫忙,我帶你去拜拜吧。”

見他非常好奇又很感興趣的模樣,女孩便想主動引他四處逛逛,於是乎兩人邊走邊閒聊著。

“麻煩你了,我姓沈,大名洪福,先前都在外地上學,今天第一次來,聽說這裡很靈驗。”

鄭筱筱並沒有馬上接話,而是反反複複念過他的名字。

“沈,洪,福,洪福齊天……給你取名字的人一定是特彆寵愛你的長輩,希望你一輩子無災無痛,幸福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