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神同行(7)(1 / 2)

41

“你乾脆跳下來吧,我可以接住你的。”

說話的女人看上去少說有二、三十歲,語氣神態卻像個六、七歲的小孩子。她仰起頭,朝著坐在樹乾上的少女展開雙臂,像某種神聖的儀式,而眸中倒映出的人,正保持著窘迫不堪的姿勢抱樹喊著狗血言情劇台詞。

“不要不要,我死都不跳,我寧願一直坐在樹上!”

“哈哈,你是怕高吧,那我爬上去陪你。”

“不行不行,你這麼壯,樹枝要被你壓斷,到那時我們都得摔下去……”

少女擺著雙腿嚇出破音,可那女人竟靈活地攀上樹乾,擠到她對麵,伸出手臂捏住她的腕子。

“你這麼害怕,是怎麼爬上來的呢?”

少女委屈地流下眼淚,小聲說:“它們騙我說樹上有重要的東西,叫我幫忙拿下來,其實是為了捉弄我。”

“然後你就相信了?哈哈,你真好騙。”

茫茫銀河懸綴眼前,仿佛要以透明的純潔擁抱蒼色大地,絲絲砂礫明澈無極,延至無底的深邃。

“燕燕,燕燕……彆玩了,回家了!”老人的呼喚聲由遠及近。

“我在這裡!”女人揮著手、大聲應答,而後對少女說,“我媽媽來找我啦!我先幫你跳下去,彆害怕。”

“不行不行,你還是彆管我了嗚嗚嗚。”

兩人拉扯半晌,最終還是齊齊掉下樹、摔成一團,女人捂著幾乎裂開的屁股墩,又哭又鬨活像個受了欺負小屁孩。

“好了好了我都沒哭呢,喏,這個雞蛋給你吃,哎呀,被我屁股壓扁了。”

“噗嗤……哈哈。”

兩人並肩躺在樹下、穿過枝葉的縫隙看星星,生怕離開之後便回到了積滿灰塵的現實世界。

如果可以她願意死,以交換這個永遠的美夢,鄭筱筱緩緩摩挲手中的玩具小馬,如同握著細小柔軟的手……視線緩緩上移,一雙血跡斑駁的雙腿正在她的眼前來回搖擺。

“馬兒,我的馬兒,我跳啦,你要接住我。”

倏然響起幾聲悶雷,由遠而近,緊密的一長串追逐著翻滾而過,不知道什麼時候天空已滿步層雲,電光叱裂,炸為巨響,一陣寒意襲來,空氣濕度瞬間暴增,膚表的黏滯感愈難消受。

“鄭筱筱,鄭筱筱?”沈洪福靠過來喊她,右手在她呆滯放空的視域中晃動,“你也跟王宗賓一樣,認識王驕燕吧。其實早在遇見我之前,你就已經知道所有事了,對嗎?”

當沈洪福見過鄭筱筱撫摸小馬的神情後,幾乎是立刻明了……她早已在這冤抑欺枉的故事中扮演了複仇的神祇。

“是的,事到如今也沒什麼可欺騙隱瞞的,我都知道。”她說。

鄭筱筱不知要如何忍耐咬牙切齒的憤怒,她表演得太多太深,分不清哪些情緒是真、哪些是戲。

“逼死王驕燕的人,是她的大姐王安嫻全家,二哥王安貴全家,另外他們兩家的獨子,王宗敏和王宗賓,每個人都該死。”

王宗賓頓時打了個寒顫,被沈洪福悄悄護在身後。

“沈洪福,我要感謝你,沒有你我也找不到這個。”鄭筱筱舉起手中的玩具小馬,“看起來,月猇海神也並未直接告知你真相……即使受到神明的寵愛,也有諸多局限和不便啊。”

“你我都知道,神明不會拯救軟弱逃避的人。許多事情在祈求神明之前就已經有了答案,況且我們都不是那種會因為神明而否認自己的人……”

祈求隻是為了驗證,為了堅定選擇,真正承載願望的人還得是自己。

沈洪福向她遞過手掌心,朝她討要那隻玩具小馬,“不是說截止今天午後嗎,我還沒有真正開始呢。”

42

夏日的白天亮得早,鄭筱筱獨自去淨身淨壇、做起乩的準備了,沈洪福這邊則拉著王宗賓整理打掃衛生,畢竟廟外邊的院子裡被他挖了好大一個洞。

“這把鐵鍬哪裡來的?我這個祖宗,什麼都能掏出來。”

“好像是從那邊小轎車的後備箱裡,還鎖著呢,看你咚咚幾拳、又哢哢兩下給拉開了。”

“好吧……這裡怎麼有輛黑色桑塔納?”

“一直放在這裡,是廟公的車吧。”

兩人正在研究車是不是弄壞了,要不要賠錢,身後廟門口走進來熟悉的老夫妻,依舊是帶著那條詭異的狗。

“王宗賓,你怎麼會在這裡玩?你爸媽呢?”

“大姑,大姑爸。家裡出了點事,我爸媽昨天來找沈老師和鄭仙姑作法,現在已經全好了。”

“連你家也……”王宗賓他大姑臉色蒼白,滿滿的心虛模樣,甚至都不敢拿正眼看沈洪福,急匆匆地拉著他大姑父往廟裡去找鄭仙姑。

此時,立於餘汐爺公廟神壇前的鄭仙姑早已等候多時,她高束著頭發,裹綁著紅肚兜,雙手各執一大把點燃的線香,在身前身後來回拍打,炸開的火星與濃重的煙霧灼傷著人們的眼睛,仿佛將她拖入另一處天空、山村與海洋,在另外一個地方成為神祇。

她將王宗敏的遺像擺在狗籠上,讓夫婦二人齊齊跪在神龕前。

“信徒王安嫻聽令!有邪魔占據王宗敏三魂七魄取而代之,將軍驅邪除煞,爾等須真心懺悔。”

鄭筱筱深吸一口氣使勁往下吞咽,感受到丹田如鐵,又仿佛靈魂出竅,能仰頭望見灰蒙蒙的天空。在這一刻她開始想象自己是線香是金紙,焚燒燃儘以獻給天地神明。

淨身之後,她終於動手,舉起利刃緩緩舉到腮部,狠狠劃了兩道,又張開嘴巴,拿尖刺割過舌頭。

緊接著,她雙手端起鯊魚劍,往光裸的後背上摔砸,往手臂上亂砍……十七歲少女的體內竟生出了一種強悍的朔氣,如同鋼筋與水泥灌注己身,讓她變得堅硬不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