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從小到大,人們都期待從她身上看到更血腥更刺激更神秘的東西,這是她存在的價值——娛神又娛人的優伶。她必須要把戲演到底,演到骨頭裡,演進靈魂深處。
她尖叫著搖頭晃腦、瘋狂地在肉胎凡軀上落下血刃刀割,壓榨出一切潛質,才能在現實的世界活下去。
“最後的驅邪儀式,你們親自動手。”
她捏著怪異的嗓音,渾身是血地將法器遞給夫妻二人,望著他們從狗籠裡捉出那隻酷似他們兒子的“怪物”,狂亂地將其肢解,最終完成了“殺死至親”的儀式。
複仇結束的時候,她的眼前開始出現各種神明的幻象,她的父母拋棄她、廟公利用她,可神明不會,她自己創造出的幻象不會,她虔誠地向那些幻象伸出手,眼淚不斷地流下來。
她普渡了自己。
43
與其同時,沈洪福跟王宗賓找了個安靜的角落,擺開七八物什進行儀式:生牛肉和泡椒雞爪作為貢品擺放在香爐前方,白酒往貢品周圍撒了一圈,剩下的半瓶擱在正中。
線香燃起的煙彎彎扭扭,雜亂無章的氣擾動無垠靜謐。
“如果線香燃儘的時候我還沒醒,你就手動一下,把我搖醒。”
“沒問題的洪福哥,我保證守著你寸步不離。”
借物回溯、以鏡聚靈,是沈家血脈相傳的最為強大的能力,今天是他第一次使用這種能力。
沈洪福盤腿坐到香爐對麵,雙手捧起玩具小馬,低頭望向化妝鏡,讓自己的臉映照其中。他口中念念有詞,直至鏡中蒙上一層薄霧,又如撥開雲天那般重獲清明。
……
玩具小馬的所有者、王驕燕的臉首先浮現出來,她拿著小刀在馬肚子上刻下了自己的名字,笑著對身邊的鄭筱筱說:“我是燕燕,你是馬兒,我的馬兒~”
“我想跑,像馬兒一樣自由地跑。”鄭筱筱說,“可我卻被困在高台上,就像我們第一次見麵的那棵樹,它實在太高了,我害怕,我不敢跳下去。”
“如果你不敢跳下去,那就長出翅膀,飛到天上!”
……
“燕燕啊,我們給你找了個特彆好的對象,你跟他結婚,後半輩子就有人照顧你了。”
王家的姐弟二人圍著她,見她拚命拒絕,穿套的人模皮肉從昔日親近的姐姐哥哥逐漸變成了猙獰的怪物。
“我不結婚!我不需要人照顧!我要馬兒!我要馬兒!”
“你這個傻子!瘋子!你就不該生出來,你早就該死的!你活著隻會拖累彆人!”
……
沈洪福經過走馬燈似的記憶,盤繞他的細小光點,在霧靄的漩渦中翻滾,一圈圈上升,無聲地飄浮著。不遠處的高樓倒映在這個世界中,如同平緩的湖床,那些斜插的長廊,無人問答地擱淺在徘徊的遊魂間,像空的船。
越是靠近無人的樓棟,越能察覺到暗流湧動:原本生人氣息充盈,安穩平靜的地段,卻變成孕育殘穢的溫床。
……
“王宗敏,你不是說你小姑很有錢,要我跟她結婚把錢弄過來嗎?這個事現在是什麼情況?”
“什麼情況?我小姑死了啊,她的錢我爸媽和舅舅早分了,不需要你幫忙了兄弟。”
男人一把將王宗敏的衣領揪住,在沈洪福的麵前推搡扭打。
“媽的耍老子是吧,是你把老子拖下水的,你他媽的彆想一個人上岸!”
“臥槽你去找你自己爸媽給你賣房子籌錢啊,你打我也沒用。”
男人猛得往前一推,王宗敏腳後跟絆倒,從窗台上墜落,腦漿迸濺當場死亡。
黑霧中那張慘白可怖的麵容逐漸清晰,沈洪福才發現,將王宗敏推下樓殺害的人,竟然是那個在陰廟求明牌(彩票號碼)的爛賭棍。
……
記憶的蝴蝶攜著沈洪福,沒完沒了地穿越森立與海、丘陵與樓宇,幽藍的夜色、星月,連接起相隔千裡的絲線。
他終於找到了王驕燕死亡的那一天,在王宗賓勸她逃跑的當天夜裡,她背著最喜歡的小書包,獨自出門往餘汐爺公廟跑去,她要去找她最喜歡的馬兒,要帶著馬兒一起逃跑,一起逃離這裡。
昏暗無燈的夜晚,她在無人道路上被一輛黑色桑塔納撞上,整個人在車頂翻了好幾圈,麵朝上落在馬路上。
血泡在她的鼻孔上,被一絲絲氣息吹得愈來愈大、慢慢地,好像一隻結網的蜘蛛,從王驕燕麵目模糊的臉上一點點橫移開來,不知要流向何處。
開車的人帶著滿身的酒氣從駕駛座上滾下來,慌張猶豫了幾分鐘,就將王驕燕拖進了水稻田裡,脫掉她全身的衣服假裝被侵犯的假象,又把她的書包扔到車上,帶回陰廟,埋在院子裡的樹下。
……
沈洪福深吸一口氣,當真相終於呈現在眼前時,才明白有多麼的難以置信。
原來真正害死她的人,是陰廟的廟公黃師傅,鄭筱筱的“養父”。
這就是一場對王驕燕展開的圍獵,她竟然無處可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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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重要申明
1,武乩不是自殘!傳統上神明降駕除煞必見血,現在也近似一種表演行為,普通人切勿模仿!
2,本章節沒有任何寵物受到傷害,驅邪儀式是暗示夫妻殺滅自己兒子的魂魄,鄭筱筱的複仇行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