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芳心暗許在河洲(1 / 2)

我是代善的隨行,所以營地也跟他連在一塊兒,離四更還有一會兒.我竟是異常的清醒,那種累到了極點之後的清醒。

誰會想到,我居然……親身經曆了一場大戰!一場冷兵器時代裡刀光劍影的部落之戰。

到了四更造飯的時間,代善才來喊我一起去吃些東西。沒想到出了營地,這幾個大將都在,還有褚英……他洗了臉,換了身乾淨的衣服,頭發也重新梳理過了。我低頭不敢看他,其餘的人早早就來了,圍著火堆聚在一起聊天,也不知聊了有多久了。他們對我這個小隨從已經是見怪不怪了,於是我老實地緊貼著代善在火堆邊坐下。

楊古利伸了伸懶腰,說道:“終於可以回家睡個安穩覺了。”

“事還沒辦完呢,就想睡覺?”

“嗯?”楊古利問道。

扈爾漢將盔甲脫下,扔在一旁,“三都督指定以為我們一定全軍覆沒,一個都活不成。臨陣脫逃的孬種,明天回城,看我不要他好看!”

“原來是這事啊,”費英東從鼻子裡哼出聲來,“你是不知道我最後去請援的時候,那常書和納布齊的做派。居然一臉嫌惡地說‘把你的刀擱遠點,難道你剛還想當著三都督的麵斬我的頭不成’,我們在外頭浴血奮戰,他們倒好,且不說不派兵,居然還衝著我撒野!”

“我呸——老子跟著汗王打仗的時候,他們還在娘胎裡喝羊水呢!”

扈爾漢招呼費英東和揚古利道:“過來過來,我們可得好好商量商量,明天怎麼到汗王那裡告他一狀。”

早就看明白前因後果的代善倒是意興闌珊,從火堆中翻出一隻地瓜來,遞給我,“既然決議要參,就參個結結實實的……你們商量好了告訴我吧。”

費英東會意,走到褚英邊上,問道:“怎麼樣,大貝勒有沒有興趣?”

褚英搖搖頭,提醒他道:“你們這樣同仇敵愾,父王難免多疑,還是收斂一些吧。”

“他當縮頭烏龜,是事實!在場的所有人都可以作證,汗王還會怕了三都督不成……”

聽著他們繼續爭論不休,我卻一句也聽不進去,隻想安靜一會兒。於是吃過了飯,便獨自來到了河灘邊,坐著發呆。

周圍有不少士兵正在洗著甲胄上的血跡,連河水都被染成了淺紅色。

皇太極冷不丁地出現在我身邊,舀一瓢河水幫我洗著的戰袍的衣角。

我吃了一驚,隻見他神態自若,拿出一小隻皂莢來,一下一下,小心翼翼地洗著上麵的血跡,嘴上說道:“戰袍上有血會很難聞的。”

“你……沒有受傷吧?”我說道。

他邊洗邊說道:“沒。”

“這是你第一次上陣?”我問。

他點點頭,“是。”

“你怕不怕?”

“不。”

“你看過布占泰的那封信了?”

“嗯。”

“你能不能彆老說一個字啊?”我懨懨道。

他扭過頭來和我笑笑:“在女真話裡麵,可不是一個字啊。”

真是敗給他了,這種時候,還能不亦樂乎地鑽空子。

“你是怎麼說服二貝勒的?”

“要我告訴你可以,”他抖了抖戰袍,遞到我麵前來,“你得求我。”

“真是個小孩兒……”我站到他身邊,箍著他右手道,“我的好八爺,求你告訴我吧。”

他斜我一眼,“真惡心……”

好吧,為了探知真相,我忍了。

“其實事情很簡單,在姬蘭的幫襯下我和郭絡羅氏碰過頭後,便調查了那封信的來頭。赫圖阿拉城裡能幫布占泰送信的,沒有彆人。於是我順藤摸瓜,找到了大妃府上送信的小廝,他才招認說信是大妃要他送信給大貝勒的。後來我研讀了信裡的內容,每一句都寫得十分誘人,對戰況拿捏精準,隻有一個可能,就是大妃早知烏拉的陰謀,在家宴時知曉了而她在酒席父王的軍事部署後,就預料這次建州會敗,所以順水推舟,和布占泰一通氣,假借這封信,造成戰敗是大哥通敵所致的假象。”

皇太極搖頭歎惋,“這女人,還真是什麼都做得出來……”

“可是大妃她為什麼要這麼做,除掉褚英對她有什麼好處?”

“你彆忘了,父王的本意就是要除掉叔父,她不過順水推舟,借敗兵之名捏造通敵一說。大哥在城中的勢力可絲毫不遜於叔父。”

我仍是疑惑,“但這不構成她如此設計除掉褚英的理由吧?”

皇太極遲疑片刻,瞥了我一眼道:“總之,你把這事記在大妃頭上就對了,彆的……還是不要多問的好。”

既然他不想說也罷,赫圖阿拉城裡的秘密太多,又豈是這麼簡單就能被挖出來的?

我換了個話題,“所以這前因後果,在大軍出發之前,你就知道了?”

他點了點頭,“可是我那時還沒有想明白布占泰到底在打什麼算盤,後來我看到信中提及到朝鮮,想到烏碣岩應該在朝鮮境內,信中提到會在烏碣岩處遭遇,證明烏拉早就聯絡好了朝鮮人。而從建州到斐優城,在朝鮮地界之內的隻有兩個地方,一個就是烏碣岩,還有一個就是斐優城邊的朝鮮懸城,於是便把我的憂慮一五一十告訴父王,請命帶兵,帶著代善的餘部連夜趕來支援。探子來報的消息卻是兩個地方都有烏拉大軍,正在我不知往哪個方向支援的時候,我遇到了烏雲獸……”

我一邊佩服著皇太極的睿智,一邊卻在暗自揣測著另外一件事情。

“看你好像還意猶未儘。怎麼,還不夠過癮?”

“嗯……”我托著下巴,“方才在戰場上,我聽到布占泰提到……你額娘,好像還有你表姐?”

皇太極臉色一變,聲音低沉道:“他是個瘋子,彆理他。”

“但是,他好像對你們家的事情很熟悉似的……”

“哼,”皇太極冷哼一聲,麵色冷峻,“當初古勒山之戰,布占泰被俘虜在我建州多年。虧父王對他‘遂解其縛,與以猞猁猻裘’,誰知他是個狼胚子!”

“古勒山之戰……”郭絡羅氏同我提過,那讓建州一戰成名的九部之戰。

“那年我才剛滿周歲,還不記事,是我額娘告訴我的……”他的臉上流露出淡淡的恬然,仿佛在回憶著他的額娘。

“額娘說那一年,仗打得特彆凶,她差一點以為阿瑪再也回不來了。當時海西葉赫、哈達、烏拉、輝發聯合了蒙古科爾沁、錫伯、卦勒察還有長白山珠舍裡、訥殷,整整三萬大軍組成的九部聯軍,聯合來攻打我們,兵臨城下……”他臉上神色幽然,“你不會明白的,我額娘是葉赫嫁來的,她要麵臨多大的煎熬,無論輸贏如何,死的都是我們的親人……”

古老的女真部落,靠著姻親維係著短暫的和平,確實殘酷。

他低頭盯著月光下粼粼的波光,笑著說:“最後父王贏了,我們都以為那就是結束了……但可怕的是,一切的噩夢從那一天開始了,再也停不下來……”

“噩夢?”

“對!今天你所見到的,這所有的禍事,都源自那一場古勒山之戰。”

“這麼說來,沒有那一場九部之戰,便不會有未來的大——”

我那聲“清”字卡了一半在喉嚨中。

不過皇太極仿佛充耳未聞,一聳肩,不準備再告訴我接下來的故事,“好了,該說說你了。這一路如何?看你的樣子,應該沒受傷吧?”

我將頭上戴著的沉甸甸的頭盔摘了下來,“我沒什麼好說的,一跟在二貝勒屁股後頭過來的。”

“嗬嗬,”皇太極毫不留情地嘲笑我,“二哥該煩死你了。”

“都怪你!”我立馬泄憤到他身上,“既然你早留了這麼一手,當初我說要混入軍中的時候,你怎麼不攔著我!”

“你太沒道理了,當初明明是你拚死也要護著大哥……我攔著你不對,遷就你也不對,”他一臉無辜,“要討好你可真難!”

“就是怪你!”

“好好好,怪我……阿瑪說了,大男人不同女人爭辯。”

“我說——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我一下子不服氣了,“這都什麼時代了?女人早就撐起半邊天了,彆天天女人如何如何的!”

我這個二十一世紀的女權主義者,真是一刻也忍不下去。

皇太極見我是真生氣,愣了好半宿,才輕聲安撫我道:“我不說便是了……你這倔脾氣,要不是這回讓你吃吃苦頭,又怎麼醒悟得過來?”

“我哪裡倔了?”我回眼瞪他。我明明是走投無路了。

他倒知道賣乖,擺手說道:“不倔,一點都不倔,你又知書達理又和善又賢惠又溫柔又……”

我終於被他逗得大笑了起來。

“不鬨脾氣了?”他問。

“跟你個小毛孩兒,有什麼脾氣好鬨。”我故作成熟道。

“你還說我總是女人女人掛嘴邊,你還不是成天說我是小孩兒?你自己明明也是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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