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褚英要娶一個女人,哪怕是漢人也好,有數不儘的辦法,但是……”他微笑著說道,“對你,我不會強勢,我會給你選擇的權利。”
“褚英……”我沒有料到,短短幾天,我既然接連被兩個阿哥表白……而且都是這麼露骨的表白。背負著這麼多情債,我該如何是好?
“你已經有家室了,而我就好端端地在這兒彆院裡,哪也去不了,娶不娶又有什麼分彆?”
“……你是介意我已經有了家室?”
“就算我不介意,你府上的福晉們會不介意嗎?我身份不能曝光,城中盯著貝勒爺的耳目那麼多。哪怕是跟了爺,以後的日子也不會太好過……倒還不如現在,無須有那些後顧之憂。爺什麼時候開心了,便來我這兒坐一坐……”
我對褚英的感情,有感激,有依賴,有敬佩也有憐憫……我對他有情,隻是無法同愛相提並論。
褚英沉默了一會兒,好像明白了什麼,“既然過去已成追憶,就像你勸我的,不如放手呢?”
和葉君坤的過去,真的能就此放手嗎……雖然連我的身體都在對那段過去進行這強烈的排斥,連我的意誌力也在提醒著我,要忘記。
隻是,現在的我,仍未搞清楚一切,理出頭緒來的我,做不到放下。
“看來我們還真像。”我聳聳肩,強撐出笑容來,“如果我勸貝勒爺放下,貝勒爺會嗎?”
他琢磨著我話中的意味,眼底燃起簇簇的星火來。
“我可以給你一個家。這是我的保證,接受與否是你的選擇,”褚英將那串隕石玉墜鄭重地交到我的手上來,並未直麵我的提問,“我久居關外,忘了漢人注重德行。女真族間總把女人當做商品,送來送去。是我冒失了……我會給你時間考慮。”
他臉上是笑意,卻目光灼熱,直直地刺向我,讓我無處可逃。不知為何,此刻他對我說出這番話,允諾要給我一個堅固的承諾的時候,我的腦海中,浮現得卻是皇太極的身影……
……“等我長大,我也會娶你!”……
那樣置氣的話,還有他那真誠的眼神,不知何時已經在我心裡有了這樣深的烙印。
因為他是皇太極嗎?我才會對他格外傷心?明明我心裡更偏好褚英這樣沉穩的類型,我把褚英當做了我在古代的救命稻草,這份感情幾乎是從我進入赫圖阿拉那一刻就開始了,可是為何……
……“既然你心有所屬,那麼在找到你前世的丈夫之前,就一定不要給我大哥任何機會!”……
“大貝勒,眼下我還無法接受任何人的任何心意……”我望了一眼手中的那塊隕石,“和你一樣,我有我所執著和追尋的東西。當然,也許明天我就會放棄,但至少此時此刻,我還無法接受你的心意。”
“你若有一日想好了,就拿著它來找我,”褚英似乎是料到了我的回答,苦笑一下,“沒有期限。”
我將這串用隕石打造的墜子放在手心裡細細端詳著,除了隕石外,上下還鑲嵌著精雕的兩塊良渚玉,這做工倒是極好,玉質乾淨,晶瑩滋潤,深邃精美,可見玉料極佳,雕工嫻熟。分明是漢人的東西,而且是極尊貴的身份才能有的。
“這串墜子的主人,貝勒爺還有印象嗎?”
“當時我在遼東總兵府上做質子,是府上的一位夫人贈予我的。隻是二十年過去了……這幾年我一直有派人去打探,都尋不到那位夫人的蹤跡,”褚英皺眉道,“其實我也很奇怪,這位夫人雖不是正室,但畢竟是明朝赫赫有名的遼東總兵府上的夫人,怎麼會一點蹤跡也沒有?”
“遼東總兵府上的夫人……”我又念了一遍。萬曆三十五年的遼東總兵是誰?我快速地搜索著腦中明朝的曆史名人……要說到最出名的,那就是“南平倭寇、北禦蒙古”的民族英雄戚繼光了,可他並未坐鎮過遼東啊?在這兩年葉君坤研究這個遼寧隕坑的工作筆記上,我分明看到過關於當時遼東總兵的記錄,好像是一句“南戚北李”,南有戚繼光抗倭,北有李成梁守遼……難道是李成梁嗎?不過他與戚繼光都是生活在嘉靖年間的人,可現在是萬曆,這時間也對不上啊……
我絞儘腦汁也沒有結果,倒不如直接問褚英,“現在的遼東總兵是誰?”
褚英狐疑地望著我:“你出生在沈陽,竟會不知這位坐鎮遼東三十年的寧遠伯是何人?”
我小心地問:“難道,是李……李成梁嗎?”
“不錯。”褚英點了點頭,這才收斂了幾分詫異之色,“李成梁如今雖已年過耄耋,已是二任遼東總兵了。萬曆十九年他雖被言官所劾,罷官十餘年後,萬曆二十九年又複守遼東至今。”
年過耄耋,那都八十多歲了!這大明朝真找不出一個人來坐鎮遼東嗎?我記得李氏一家皆是將才啊。
“所以你當日為質子,便是在李成梁的府上?”
“是……”褚英麵露不悅。
被遼東總兵抓去當質子,難怪……這會是他的禁忌了。我在這個話題上就此打住,“那位夫人如今不再總兵府上嗎?”
褚英搖頭道:“二十年前我初到撫順,她仍在府上,後來回到費阿拉後,便聽說她被休了。這位夫人……與我有知遇之恩,所以我也一直在找她,可是自她離開了總兵府後,我就再找不到一絲關於她的消息了。就好像是……她故意躲了起來了一般。”
我歎了一口氣,又是死局。找不到這位夫人,那麼石頭這條線索也斷了……
“人海茫茫,要找一個人哪裡那麼容易……”我歎惋,“不過還是謝謝貝勒爺了,如此上心。我真的不勝感激。”
“不過我的情報畢竟有限,”褚英安慰我道,“這件事情,或許老八能幫上忙。他在關內有不少的耳目,消息比我靈通得多。而且交給他去辦,也省得日後我有萬一……”
“你在說什麼?”我驚醒地望著他,“什麼萬一?”
“萬一我出了事情,這條線索也不會就此斷了。”
我從座位上跳起來,“你在胡說些什麼,怎麼會有萬一!”
“你不要激動,”褚英拉住我坐下,“我隻是方才提到李成梁,遙想起了些事情,有感而發。箏箏,世事無常……我的命,連我自己也打不了保票。”
他飽含深意地望著我,“我不過是建州的一個貝勒而已,這赫圖阿拉再大又怎麼能和紫禁城比呢?我們女真人再驍勇,又怎麼能夠征服那茫茫漢眾呢?我兒時覺得,這天下大約沒有比李成梁還要位高權重的人,在遼東,他能夠隻手遮天,可是又如何呢?等我長大了發現,原來朝廷裡隨便幾句壞話,傳到明朝皇帝的耳朵裡,也能把他拉下台。權利是無止境的……哪怕是那李成梁的長子李如鬆,子承父業,坐上了遼東總兵的位置,也難逃戰死沙場的命運。敗在官場,或是葬身戰場,結局都是一樣的。”
“那是他人的命運,你無須對號入座。你是你,是洪巴圖魯褚英!你的結局掌握在你自己手中。”
雖然褚英所言,句句在理,這官場之險惡,戰場之殘酷,他的體會遠比我來得深。可是我不願看見,從他這樣一個桀驁的人口中說出這樣的話來。我害怕看見褚英軟弱的那一麵,雖然這才是最真實的他,可是每每看見他這樣,我就不禁會想到他那注定的結局……褚英啊褚英,要是我不知道曆史進程該多好!
“箏箏,連你的眼神都在可憐我……”
“我是……不忍心看見你這樣消極……”我連忙仰頭望天,趁著眼眶裡打轉的眼淚還沒掉下來之前。
“所以啊,你不要讓我等得太久,我這條命,可不知道能不能撐到那一天……”褚英咧嘴笑起來,帶著玩笑的語氣道,“趁我還活著,你可要好好考慮。”
“你若是再說這些喪氣話,我就再不考慮了!”我是真的想要教訓他,卻偏偏詞窮,想來想去,也沒什麼好要挾他的……
“過了今天,我也無處可說了,”褚英拍了拍我的手,一番長談下來,他似乎也有些倦了,起身道:“快到晚膳時間了,我也不擾你清淨了。”
我連忙站起來,生怕他這一走,便再找不到機會問他這番話了。
“大貝勒——”我將墜子捏在手心間,躊躇道:“如果我答應你,能不能有一個交換條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