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曆歲壬辰:明萬曆二十年(公元1592年)
萬曆歲壬寅:明萬曆三十年(公元1602年)
萬曆歲乙巳:明萬曆三十三年(公元1605年)
萬曆歲丙午:明萬曆三十四年(公元1606年)
萬曆歲丁未:明萬曆三十五年(公元1607年)
這個番外大家看懂木有,我寫得有點隱晦……
大家又沒有看懂的地方可以留言,我都會解答的^^——我要去馬市,等一個人。
——倘若你找不到他了呢?
——我會在馬市搭一個帳篷,等他。
——若還是等不到他呢?
——那我就邊烤羊肉邊等他。
【萬曆歲壬辰】
豐臣秀吉大舉進兵朝鮮,朝鮮之役起,然朝鮮八道武備廢弛,遂向明朝求援。
神宗以為“倭寇之圖朝鮮,意實在中國,而我兵之救朝鮮實所以保中國”。因此,明廷答應派兵出援,渡過鴨祿江,居大明領土遼東半島寬奠堡。
初戰不利,後增援,首除平壤之賊。
九月,建州衛僉事都督□□哈赤聽聞,因與朝鮮唇齒相依,願出兵援助朝鮮。朝鮮王宣祖拒。
十月,李如鬆提督薊、遼、保定、山東軍務,並充任防海禦倭總兵官,其弟李如柏、李如梅為副總兵,決心派遣各軍援助朝鮮。十二月,經略宋應昌、李如鬆率軍七萬人東渡入朝,次年正月初六日抵達平壤,初八日合兵進擊平壤,一舉攻克,殲敵一萬餘人,俘獲無數,日軍逃竄。明軍大獲全勝。
史稱——平壤大捷。
班師回朝,途經沈陽驛,李如鬆勒馬下令:“傳令全軍,原地休息,生火造飯——”
“大哥,你不留下吃飯嗎?”
“二弟,五弟,你們二人留下守軍,我另有有軍務在身,還需離去片刻。”
李如梅沒有多想,當即答應了下來,李如柏聽後卻是神色一變,沒有說話。
李如鬆覺疑,“二弟,可還有事?”
“你……是要去沈陽城。”
“是又如何?”
“你不許去!”
“我是你父兄,如今又兼總兵之職,你豈敢同我如此說話!”
李如柏咬牙厲聲道:“大哥,我知道你想要做什麼,你不能去!我不許你去!”
周圍的將士皆側目瞧著他們。李如鬆大怒,叱道:“放肆!你可是想在三軍麵前與我撕破臉!”
李如柏雙手握拳,額爆青筋,卻再吐不出一個字來。
“哼,心慈手軟,如何能成大事?那個孩子,留著是個禍患!”說罷,李如鬆一拽韁繩,策馬向沈陽城去。
沈陽城中,青烏藥鋪。
母親懷中方滿周歲的女嬰撲閃著烏黑的眼珠,天真無知地望著正在給她喂奶的媽媽。
鋪外的管家突然衝進屋內,喊道:“夫人,大少爺來了!快……快將孩子藏起來!”
那婦人雙眼驚恐地睜大,慌亂地將孩子塞進被褥中,再整理著自己的衣衫。
寂靜的空間中,突然響徹一陣撞門聲,她甚至能聽到自己的心臟狂跳的聲音。
李如鬆二話不說,闖進屋中來,手握在劍柄上,狠狠道:“十年前,父親沒有殺你,今日,你若不乖乖交出孩子,休怪我無情無義了!”
“放過我的孩子,放過她……她隻是個女孩兒,她不會給你們造成威脅……放過她,求你……”
她跪在地上,淚眼斑駁,隻是苦苦地哀求著。
誰知原本藏在被褥中的女嬰,突然嚎啕大哭起來,李如鬆冷笑一身,拔劍朝床褥走去。
“放過她,放過她……”
她抱著他的腿撕心裂肺地哭喊著。李如鬆卻絲毫不為之所動,用劍將被褥挑開,伸手將繈褓中的嬰兒撈入懷中。
她哭得幾欲昏厥,卻還是死死拉著他的腿。
李如鬆冷冷地瞧一眼她,“不要怪我狠,我若不這樣做,父親便會親自來動手,你也知道,若是孩子落入他手……”
他沒有再說下去,一腳將她踢開,離去時也沒有再回頭瞧一眼這個傷心欲絕的婦人。
走出藥鋪,李如鬆大步跨上馬,將女嬰用布袋裹在胸前。
馬兒還未疾馳出城,剛出城郊,準備過河,橫裡便殺出來一匹戰馬來。
“大哥!”
來人不是彆人,正是他的二弟李如柏。他想必是一路追趕他到此,見他懷中裹著一個女嬰,不由得警惕地握著刀。
“你當真是不要命了!違抗軍令,你可知是何罪!”
李如柏絲毫沒有退讓之意,“大哥,這是一條人命啊!”
“留下她,日後禍患無窮。”
李如鬆不願再與他糾纏,眼中神色一凜,將懷中的嬰兒解下。
“今日,此嬰已被我棄之河中,死生有命,來世若想報仇,便來找我李如鬆吧!”
說罷,他長劍一挑,將女嬰拋入河中。眉梢不露半點喜怒,沒有再看李如柏一眼,揚長而去。
李如柏飛快地下馬,跳入河中,那女嬰嗆了水,哇哇地啼哭著。
新虧是初秋,水流不湍,趁那嬰兒沒有沉入河水中,李如柏已經先一步抓住了她的腳踝,將她舉在頭頂,救上岸來。
他喘著粗氣,身上的衣衫早就被水浸得透濕。看著懷中幸存下來的女嬰,開懷地笑了起來。
再抬頭,遠處的官道上早已沒有李如鬆的身影了。
沈陽城城南。
李如柏抱著這個濕漉漉的孩子,走在沈陽城南的鄉野小道上。
雖說是救下這個孩子一命了,可他眼下該怎麼辦呢?絕不能將她還給她的母親,這樣隻怕又會惹來殺身之禍。那……總不能將她帶回家吧?
正當是苦惱間,李如柏隻見不遠處,一莫約六七歲大小男孩兒端坐在石凳上讀書,身著一件長衫,手上捧的,是一本有些破舊的《春秋》。
“小書生,又在讀書了?”
過路的街坊瞧見,笑眯眯地朝他打招呼。那小男孩兒靦腆地一笑。
“你瞧瞧這範家的大兒子,長得文質彬彬,打小就有文采,真不愧是那‘範文正公’的後人喲……”
書生……“範文正公”的後人……
他駐足,細細打量著這個小書生的麵貌,倒是與當年沈陽衛指揮同知範沉有幾分像。
難不成他當真就是那範沉的後人?
“書生,你過來。”
小男孩兒抬起頭來,不解地盯著李如柏。
“令尊可是前沈陽衛指揮同知範沉之子範楠?”
男孩放下書,點了點頭。李如柏心中一震。
“你叫什麼名字?”
“範文采。”
李如柏走到他跟前去,望了一眼手中已經酣睡的嬰兒,將她交遞到男孩兒的手上。
“這是你的妹妹,以後,你要好好照顧她。”
見那小男孩兒一臉茫然無措,他想了想,又從腰間抽出一塊腰牌來,塞進嬰兒的懷中。
“將此腰牌給令尊過目,他自然就明白了。”
未待那男孩兒回答,李如柏已經一個縱身躍上馬,飛快地駕馬而去。烈風刮在他的臉上,將他的戰袍吹得飄揚了起來。
記憶中六夫人聰穎過人,讀得四書五經,知書達理,讓她的孩子成長在一個書香門第之家,也算是李家沒有虧欠她的了。
他逼自己沒有再回頭看一眼。
範楠,該是你為我李氏一族報恩的時候了……
【萬曆歲壬寅】
“心猶首麵也,是以甚致飾焉。麵一旦不修飾,則塵垢穢之;心一朝不思善,則邪惡入之。鹹知飾其麵,不修其心,惑矣……”
書桌前,男孩兒正在專心地習字,他一直在凝神聽她背書,誰知她背到一半,忽然止了聲音。
“怎麼了?”
“整日都在背《女訓》,好生無聊……”女孩兒將書扔在一邊,仰頭靠在座椅上,悶悶不樂道。
“不背《女訓》,那你想背什麼?”
她眸子忽然一亮,撲到他麵前來:“哥,你帶我去書塾好不好?我也想聽先生講課!”
他無奈地抄著手,“你還真是想一出是一出。”
“《女訓》也說,‘夫麵之不飾,愚者謂之醜;心之不修,賢者謂之惡’。我若整日窩在家中,不去學習,不就成了‘心之不修’了嗎?我這是想修繕自己的心!”
他被她的歪理折服了,無可奈何地答道:“女孩子家,會讀《女訓》儘夠了。”
她仍是有些氣不過,懨懨地嘟囔:“女孩子家怎麼了……”
“要是讀膩了,就出去走走,隻是不要去得太遠。”
“哥,我們出城玩吧,好不好?”
“不行!”他斬釘截鐵地拒絕。
“我們去赫圖阿拉玩,箏兒可會說女真話,可以跟他們對話哦!”
“不行!”他仍舊是堅決的兩個字。
“哥……”
“好了,你再胡鬨,我可要去告訴父親了。”
他放下臉來,頗有兄長的威嚴,她一聽到“父親”二字,立馬咂舌歎氣,隻好做回位子上,重新拾起了《女訓》。
他將書卷微微抬低,眼神掠在她可憐兮兮的小臉上,不由得輕笑了起來。
“可是,哥哥……”她尾音軟軟的,飄入他的耳際,“為什麼我會說女真話呢?你和爹爹都不會說……”
他握筆的手一僵,隻聽她繼續自言自語道:“從來沒有人教過我女真話,可是上次赫圖阿拉城來的那個遊醫,我能和他對話呢!”
“也沒有人教過你說漢話啊……”
“哥哥又在糊弄我了,我又不是小孩子,我會說漢話,那是因為身邊的人都在說,耳濡目染啦。”
他手心皆冒出細密的汗來,“箏兒,其實……”
她垂下眼瞼,額上一圈在餘暉的映照下毛茸茸的,是新生出來的鬢發,兩邊臉蛋粉嘟嘟的,讓人想忍不住捏一捏。
她卻突然說道:“哥,你不要告訴我,我不想知道。”
“我好怕自己知道了之後,會失去很多東西,所以,就算是到死,也不要告訴我。我真的不想知道。”
他愣在原地,也不知該如何欲蓋彌彰過去。
就算是到死,也不要告訴我……
他聽見自己有幾分顫抖的聲音,從齒縫間擠出來。
“好。”
【萬曆歲乙巳】
“哥,你看,這裡有好多魚!”
“哥,你快來,這匹絹布好漂亮!”
“……”
“哥,你娶我好不好?”
範文采將書袋挎在肩上,伸出手指輕刮她的鼻子,嗤笑道:“傻妹子。”
她不服氣地跳到他跟前,攔住他的去路,嘴巴就快撅到了天上去,不依不撓:“我可是認真的。”
“好,你是認真的。”他就地投降。
她滿意地點了點頭,又發覺不對勁,又逮住他道:“不對,你糊弄我,你還沒有說你答不答應娶我呢!”
“箏箏,聽話,不要胡鬨。”
她垂下頭,氣餒得像隻淋了雨的流浪貓,低聲嘟囔道:“為什麼你們都說我在胡鬨?你也是,爹爹也是,就連文程也是……我明明沒有在胡鬨啊……”
她卻不知道,他是被她追問得窘迫至極,不知如何作答,才隻好擺出長輩的威嚴來的。
“好了。不要瞎想,我帶你去書塾就是了。”
“你不許反悔哦!”
他莞爾一笑,“我何時騙過你?”
“鳳凰於飛,翽翽其羽,亦集爰止。藹藹王多吉士,維君子使,媚於天子。鳳凰於飛,翽翽其羽,亦傅於天。藹藹王多吉人,維君子命,媚於庶人。”
講堂上的老先生慢悠悠地講解道:“此句乃歌詠周天子之篇。文以鳳凰比周王,以百鳥比賢臣。天子受擁猶如百鳥擁鳳,即所謂‘媚於天子’、‘媚於庶人’也……”
她有些執拗地站起來說道:“誰說這一定是要歌詠周天子的詩呢,寫詩人說的嗎?”
堂下哄笑一片,他伸手輕拽她的裙裾,示意她不得無禮。
誰知她竟絲毫不覺得做錯,麵不改色道:“先生,鳳凰於飛,寫的是鳳和凰相偕而飛,百鳥簇擁跟隨,就像君子愛戴天子一樣。本篇明明寫的是夫妻間的合歡恩愛啊……”
那老先生沉著臉瞧著她,她鼓足了氣正視回去,他在一旁隻覺得尷尬至極,隻好連忙起身替她認錯道:“小妹少不更事,出言冒犯先生,請先生——”
他話到一半,老先生突然仰頭笑了起來,惹得眾人皆是莫名。
隻見老先生踱步過來,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因爾所見,得爾所悟喲。哈哈……”
邊說著,邊瞟了一眼佇在一旁的他,眼中滿是笑意。
她渾然不知這老先生話中的意思,愣愣地撓頭,身旁的他卻早已臉紅到了耳根。
“先生堂上說的話,到底是什麼意思啊?”
自出了學堂,她便開始纏著他求解,誰知他板著臉,一副生氣了的模樣,壓根不打算回答她的問題。
“好了,哥,我知道今天這樣不對,但先生也沒有怪我啊……”
“你還知道認錯?”他故意提高了幾分音量。
“我真的知錯了……”
她又開始像個小鴕鳥一樣低著頭,聲音軟軟的。
他心中寵溺萬分,嘴上卻毫不客氣道:“罰你回家抄《女訓》。”
“哦,”她答應著,臉上仍是苦惱的表情,“先生的話到底是什麼意思,為什麼你聽了會臉紅呢……”
“有空想這個,不如好好想想回家抄書要抄到幾時吧。”
他邊敷衍她,邊在心裡偷笑著,幸好她不是大智若愚,幸好她沒有聽明白。
【萬曆歲丙午】
“‘楊家有女初長成,養在深閨人未識’。如今我範家也有女一枚初長成喲……”
範楠靠在床上,臉上泛著病態的潮紅,隻是慈愛地摸著她的頭頂。
範文采和範文程二人皆跪在地上,唯有她坐在床邊,緊緊握著範楠的手。
“爹爹……”
“如今你已到了適嫁的年齡了,為父給你尋了一門親事,對方是遼陽都轉運鹽使司都同知之子,家境殷實,為父見過一次,相貌品行皆是不錯的……”
跪在地上的範文采先是一驚,沒想到父親竟是要將她嫁出去……
她淚眼婆娑,啼哭道:“我不要嫁,我要在家守著爹爹……”
“女兒大了,哪裡有不嫁的,你娘走得早,她生前一直囑咐我要給你尋一門好親事……”
範楠甚少拿母親來糊弄她,他一直騙她說,她是他的原配夫人生的,可惜她不到兩歲的時候,她母親便去世了。
她還在抹著眼淚,聲音梗咽:“不嫁,不嫁……”
他聽著她的啜泣聲,不覺得一陣心痛,冰冷的底麵好像將寒意都傳到了他的身上一般。
“此事就這麼定了,你就是不願意嫁也得嫁!咳咳咳……”
範楠說完,突然一陣猛咳嗽了起來,原本跪在地上的二人連忙爬起來扶著範楠,滿目焦急擔憂之色。
“父親——”
他隻是擺擺手,推開了兩個兒子道:“你們去,為父無礙。”
她原本以為爹爹隻是在嚇唬她,隻是因為她太調皮太貪玩了,也許隻要她撒撒嬌,爹爹就不會把她嫁出去了,爹爹舍不得讓她嫁人的……
誰知眼下,當真連哭鬨的力氣都沒有了,都沒處使了。
爹爹老了,爹爹是真的要將她嫁出去……
出嫁那日,正直初秋。
她穿著紅豔豔的嫁衣,麻木的就像燈影戲裡頭的皮偶一樣,任由著彆人擺布。
嫁人……對她來說一直是一件很遙遠的事情,可她現在卻正穿著嫁衣,即將要嫁到遼陽的官吏家去,嫁給一個她素未謀麵的男人。
她心裡很亂,理不出個頭緒來。爹爹為什麼要著急著將她嫁人,她不知道,為什麼她要嫁給一個她從來沒有見過的陌生人,她也不知道,為什麼她不能嫁給自己喜歡的人……
喜轎一路從沈陽抬到遼陽,一路上吹著婚慶的嗩呐,她頭蓋喜帕,聽著無比刺耳。
她悶在轎子中,隻覺得胸悶鬱結,於是揭下喜帕,將轎子側邊的轎簾掀開透氣。
誰知剛掀開轎簾,就瞧見了他。
他也換上了喜慶的衣服,騎在高高的馬背上,馬脖上還係了紅綢,可瞧他的神態卻看不出一絲欣喜來。
他不開心嗎?為什麼不開心?眼前明明是一片熱鬨喜慶的景致,可仿佛落在他的眼中,卻像是一片荒涼。他的目光……看起來竟像是責備。
她默默地放下轎簾,腦子裡卻想起了她跟著他在書塾讀書的日子。
“因爾所見,得爾所悟……”
她默念著當初老先生說的那句話,她一直沒有弄懂的一句話。
因爾所見,得爾所悟喲。你所看見的便是所想到的……因為心中想著愛人間合歡之景,所以想到“鳳凰於飛”之意嗎?
如果真是此解,那麼他呢?他為什麼臉紅?為什麼一直不肯告訴她?
她“嘩”地掀開轎簾,這動靜惹得騎在馬上的他也側目望向她。
四目相對,仿佛一瞬間,所有的感情都蘇醒了起來。
“哥,你帶我走好不好?”
她原本想對他說很多,很多很多,最後隻化作一句——
帶我走好不好?
她盯著他嘴唇張合,仿佛在說,“好。”
他沒有食言,真的帶她走了。
明目張膽地拉她下了喜轎,也不知是哪來的勇氣,也不知是哪來的衝動。
他看著她精心畫過的妝容,不由得一陣心悸,幸好……幸好他邁出了這一步,沒有讓她就這麼嫁給彆人。
他駕馬帶著她,一路疾馳,像是逃亡一般。他甚至在想,如果可以,他倒真希望能帶她亡命天涯。他將她環在胸前,一低頭便能聞道她發間若有若無的清香,天知道他等待這樣一低頭的溫柔,等待了有多久。
腦海裡滿是她每日與他生活的點滴,她惱人的樣子,讀書的樣子,習字的樣子,撒嬌的樣子,歡喜的樣子,失落的樣子,倔強的樣子。她也許和世上所有鄰家碧玉一樣,隻是他偏偏就是被她的樣子所吸引。
兄妹……他從來沒有真正的把她當做妹妹,從十五年前,那個戰袍飛揚的背影消失在沈陽城的那一天,他再沒有把她剔除出自己的生命。
一路上,多說什麼都是徒勞。他與她一路過來,所有的感情都成了順理成章。
他也不知道要帶她去哪,跑到馬兒也累得粗喘,他終於在一條溪澗邊停了下來。
她的嫁衣很不方便,得提著裙裾才能走動,頭頂上戴了許多繁瑣的飾物,沉重重的,束縛得她難受極了。
他用荷葉給她盛了乾淨的清泉,因為今天要忙一整日,間隙肯定是沒有時間方便的,所以喜娘特地交代了她不要喝水。到現在早就渴到不行,仰頭喝了個乾淨。
他們找了塊石頭坐下來,周遭的景色居然出奇的美。倒真有幾分王維筆下“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的意境。
“哥,你說回去以後,爹爹會不會大發雷霆……”
他一手攬過她,正陶醉這份難得的寧靜,她竟十分不識趣地打斷了他。她的老毛病又來了,一問便是一連串的問題。
“哥,你還記得原來書塾先生對我說過的話嗎?他的話中之意,我想到了哦……”
“哥,我是不是很聰明?”
她當真是聒噪,聽得他一陣心煩意亂,誰知她仍然一臉毫無所覺地繼續說道:“哥……”
他不由分說,一低頭就吻住了她嘰裡呱啦說個不停的小嘴。
“唔……”
迷戀了如此久,終於是嘗到了。他想。原想淺嘗輒止,可是卻仿佛嘗不夠,隻覺得就算老天要讓他用餘生換此時片刻的美好,也是心甘情願。
她的粉拳捶在他胸前,他卻伸手逮住她柔弱無骨的小手,摁在胸前。
這對她來意味著什麼,他不知道。
他隻知道,此時此刻,便令此生足矣。
××××
範楠正負手在屋中踱步,臉上的神色說不出是喜還是憂。
“父親,你先坐下來,大哥不是不知分寸的人,他一定會帶姐姐回來了。”
一旁的範文程甚是擔憂,怕範楠怒火攻心,隻有不停地安慰著。
範楠一言不發,對他的話置若罔聞,他也無法,隻好陪著範楠一起等。
他們回到沈陽已經是深夜,路上的更夫已經敲過了三更。
家中氣氛死寂,跨進屋時,他仍不忘緊緊握著她的手。
他知道,有些事情,遲早要麵對,有些事情,無法逃避。所以回來的路上,他就已經想好了,哪怕被人唾棄也好,他也要說出來。
她跟在他後麵,怯生生地走進來,結果範楠並沒有和預想中一樣大發雷霆,而是掃了一眼他們緊握的雙手,皺緊了眉頭。
“父親,我有話要說……”
“你知道你今天做了什麼嗎?”
“我這麼做是有緣由的。”他冷靜地應答著。
範楠冷冷笑了一聲,“這個秘密,我藏了十五年,原本打算帶進墳裡,化作黃土也就罷了。沒想到今日,你們終究要逼我說出來。”
他心頭一震,手上握著她的力道也不由得加重。
“箏兒,你可知,你為何會說女真話嗎?”
“……不知。”
“因為你是女真人家的女兒。”範楠語調沒有一絲波瀾,仿佛這番台詞早已在腦海中練習過了千遍萬遍。
“爹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