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山雨欲來風滿樓(1 / 2)

“隻是……哪怕一次,爺做這些的時候,有為妻兒們想過嗎?”

我緊緊攥著衣襟,微微喘氣。文館不抵暖閣,屋子裡頭和外頭沒有太大的分彆,這樣冷的天氣,簡直連喉嚨都快凍僵了,可額上卻在不停地冒冷汗。

褚英眉梢微動,卻仍舊神色如常地喝茶,“要成大事,總要自私一回。”

也是,褚英從來就不是顧家之人。反倒是我像個無頭蒼蠅一般,亂找突破口。這樣勸下去,總歸是沒有用的,反而是在耽誤了時間。建州大軍不出三個時辰,就要抵達赫圖阿拉了……在這之前,一定要找到他的死穴才行……□□哈赤的死穴是東哥,代善的死穴是孫帶……那褚英的死穴呢?為何我偏偏和他相識這麼久,卻不知道他的死穴!

本就快心灰意冷,不經意間,卻瞟見他腰間那一抹青黑的玉色。

他竟是帶著這串玉墜來見我……女真人本就沒有隨身佩玉的習慣,尤為像是這種男子佩戴的腰飾玉墜。他曾說這是他的護身符,那麼今日,這串玉墜,也一如既往地保佑他嗎?

我又微微開了一絲窗,雪勢倒是相比之前小了一些,遠處閃爍著星星點點的紅色。我凝神又細瞧了許久,待我看得分明,心臟竟狂跳了起來。

褚英的死穴……我終於知道了!

我極力克製著自己急促的心跳,謔地關上窗,深吸一口氣,雙手撐在桌子上,厲聲道:“開城門吧!你彆無選擇了!”

這一聲厲喝,差點沒讓我嗆過氣去,話音一落,便開始猛地咳嗽起來。

他麵無表情地想我投來目光,那一身暗紫色的錦緞袍子上繡著蛟龍金邊,襯著上好貂皮麾袍,格外讓人有距離感。

“褚英,你記得去沈陽時對我說過的話嗎?你說我定是不會懂,你們女真人為何要起兵,女真族人並非不想安居度日,過那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日子。是漢人逼你們的。”

他瞳孔顏色漸深,令人眩惑。

“你不想族人被唾棄、鄙夷,所以你們才起兵,才在遼東燒殺掠奪……建州縱橫遼東幾十年,近年來明朝卻未出一兵一卒,反而退避寬甸六堡,漢人懼怕的難道是這小小的建州衛?他們怕的,是你們愛新覺羅家人,兄弟鬩於牆,卻能外禦其辱。如今,你要平地起孤丁,這也是漢人逼你的嗎?”

“我知道以你的性子,是聽不進去的,但今個兒這話我還是要說,”我展臂去擁他,心緒起伏,呐呐道:“你說,這天下從來就不是漢人的。眼下烏拉雖已瀕滅,可你彆忘了,漢人還挾著葉赫為北關,要問鼎中原,絕非易事。同室操戈,對建州來說,是滅頂之災!漢武帝劉徹皇太子巫蠱禍起,致使父子反目,政變失敗後母子俱亡。曆史上這樣的教訓,不勝枚舉。一著不慎,便是滿盤皆輸。這個儲君早就是你的了,也許不用等汗王“百年之後”,怕是用不著幾年,汗王就會將這汗位禪讓給你了。你大可不必急於這一時。”

他眉心緊擰,眼中閃過一絲冷然:“你所言句句在理。隻可惜你不是我。縱使結局已定,我也一樣不會開城門。”

“你會的。”我胸有成竹地一笑,“因為你必輸無疑了。不……是你已經輸了!”

他瞬間顏容錯愕,抬頭對上我的目光,驚訝不已道:“你……如何知道的?”

“文館的文廟連著昭忠祠,昭忠祠後頭便是北大門,我的屋子坐向朝北,視野好的話,正好能瞧見北大門的城樓。你剛來時,因為下雪的緣故,外頭白茫茫的一片,根本看不見北城樓的情況……但其實,並不是全都看不見,”我嘴角彎起一抹淡笑,“以我對你的了解,若真要舉事,是絕對不會讓他旗的人來執勤的。原先我之所以看不見北城樓的情況,是因為城樓上皆是你的正白旗的士兵,旗色太過相近,容易造成盲點,而現在……”

我一把推開窗戶,北風席卷著雪花在空中起舞。他半眯著眼睛,半邊臉頰隱藏在了隨風搖曳的貂毛中。

“在白雪中,難以辨認出正白旗,而正紅旗的旗色卻是格外起眼。褚英,城樓上已換了旗色了,”我微微動容,心底湧起一股同情,懇切道:“現在收手……還來得及!”

褚英自嘲地冷笑一聲,將茶盞摔在了地上,頹然歎息。

“代善……到最後,竟是他……”

“二貝勒無非是想明哲保身罷了。”

此時此刻,我竟有幾分感激代善,感激他沒有一同跳下了這個火炕,而是選擇了最明智的方法,在最後一刻變卦,既保全了自己,又給褚英留了一條後路。

褚英扯著沙啞的嗓子喃喃道:“他到底是不敢爭。這樣的性子,日後如何能和五弟八弟他們鬥?”

“還是先擔心你自己吧,時辰不多了。現在把城門的衛兵都撤回來,還來得及!沒有人會知道今天發生了什麼,神不知鬼不覺的……”

這種時候,他居然先想到的是代善。他的死穴,不是彆的,便是他所珍惜的這個弟弟啊!

“代善既然已經有了抉擇,那麼接下來的事情,他也會收尾乾淨的。”

“你在為他著想,他亦是在為你著想。你們兩個……”

偏偏他們是建州的大貝勒、二貝勒,一山容不得二虎,□□哈赤無論是欣賞他們之中的哪一個,都等於在把另一個逼上絕路。就算是他們二人心中不曾想要爭奪,但他們身後的勢力又豈會輕易放棄呢?尤其是在女真部落,外戚建立起來很大的權利網絡。褚英娶了常書之女郭絡羅氏、額爾吉圖之女富察氏,代善則有一位葉赫那拉的福晉,和已滅的哈達部孟格布祿貝勒之女……他們二人,無論是從勳功還是外戚勢力上來看,皆是不分上下的。

“二弟他自小性子孤僻乖張,便是心裡有事情,也從不與彆人說。十六歲的時候,我們兩個第一次作為將領跟隨阿瑪征戰。那時候他連馬都還騎不穩,但還是硬著頭皮要跟去……代善他,今日所作所為是正確的,我不該拖他下水。”

從他最後的那句話裡,我嗅出了危險的味道……

難道,這次罷休了,他還想著謀劃第二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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