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 黑雲壓城城欲摧(1 / 2)

後來那幾日,我又去馬市上找那寧完我小聊了一會兒。因為規矩,除了第一日大開馬市,接下來胡人的商販都如數扯攤,我便敢再來這兒閒聊,打發些時間。我發現寧完我這個年輕人,不僅思想前衛,特立獨行,跟對時事有很不一樣的見解,竟是跟我這個現代人聊得無比投機。

他看著是個閒散人,但其實對明朝如今的局勢看得透徹無比。

“我並非沒有想過從仕途,隻是官場混沌,黨派之爭愈烈,遼東戰事迫在眉睫,皇上卻荒於政事,專心安養天年……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也難怪什麼東林黨、宣黨、昆黨、齊黨、浙黨層出不窮了。光是一個‘梃擊案’,就把皇宮攪得烏煙瘴氣了。這兩年又是旱災,又是災民起義……其實大明,怕得並非是那日囂張跋扈的倭寇,也不是這遼東的胡人,真正該解決的是內憂。就像是摔斷了腿,哪裡外敷就有用的?不先接好骨頭,這腿永遠也走不了路。”

見他見解如此獨到,我便大膽地試探問道:“那你覺得,這大明還有多少時日呢?”

“這我倒是不敢說……”寧完我吸了口氣,“三十年?”

三十年……馬上就是萬曆四十五年了,也就是1617年,我來到明朝整整第十個年頭。三十年後,也就是1647年,算算看,清兵入關,李自成殺入紫禁城,時間上算來倒是差不多……

“不過可以確定的是,這‘大金’遠不會止步遼東。不論大明能不能熬過這三十年,‘大金’又能不能重鑄金朝的輝煌……”

我望著寧完我沉思的神色,隻怕他不知道,他今日這一語,日後會成為曆史的必然。

“你從何得來這個結論的?”

寧完我笑笑,說道:“在打仗這件事情上,胡人永遠比漢軍團結。漢軍是散沙一盤,胡人都是上陣父子兵,你說呢?”

作為一個親眼目睹過建州子弟殺敵的人,我點頭讚同,“你說得倒不無道理。”

“你是將軍府上的,應該聽到過什麼風聲吧?這……遼東,什麼時候會開始打仗?給我透露一下,我也好早些準備逃命。”

我吃驚,“你怎麼知道我是將軍府上的?”

寧完我從懷裡掏出銀子來,在空中拋了一圈,道:“你的銀子上可印著撫順將軍府的銀號。”

看來我還是不及古人聰明。

“若是有風聲,也該是從京城傳來的。如今將軍府,也隻是人心惶惶罷了。”

雖然這一年裡,張承蔭多次蒞臨撫順與李永芳密聊,甚至親自閱兵,但關於在開戰的風聲,我確實未曾聽到過。人人都知道□□哈赤的野心,卻沒人知道,這場一觸即發的戰事會什麼時候打響。

“我明日就要上路了,這幾日能跟姑娘暢聊時事,真令我大開眼見。我這裡還有幾味補藥,對姑娘的氣血虛或許有些幫助。”

臨近收攤時分,寧完我又打包了幾袋藥材給我。

我們不過是萍水相逢,他竟如此誠心,我心中已是感激。於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寧老板,若是他日,走投無路,或是戰事起,流離失所……倒不如考慮去投靠建州呢?”

寧完我有幾分意外,“此話……從何說起。”

這樣的人才,流離失所,死於戰亂,簡直是天公都不會允的。

“女真族雖性情殘暴,但如今正是建國伊始,或許正需要像你這樣有遠見的漢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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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曆四十五年,正月。

朝廷令山東巡撫李長庚派兵鎮壓農民起義,起義遂告失敗。

李永芳一家從鐵嶺省親回府,李延齡的腿也能下地走路了。寧完我離開撫順前,我曾讓他轉交一封信給範文程,他雖然不會路過沈陽,但卻知道送信人的門路。信中無他話,隻是提及昂天蓮對醫治肺癆的功效。肺結核這種病,乃是慢性疾病,若是拖到晚期,隻怕是無力回天了。無論如何,對範氏兄弟,我心中仍是有所牽掛的。既然範文程已經知曉我的現狀,我便沒有必要加以避諱。恰逢李永芳不在撫順,寧完我又能幫我這個順水人情,何樂而不為?除此之外,我亦將我對寧完我所言,跟範文程重述了一遍。無論大金對明朝戰事何時打響,沈陽,亦是兵家必爭之地。既然我知道未來曆史的走向,倒不如提早隻會他,若是情況不容樂觀,不如早日投金,或許還能換來一線生機。

範文程和寧完我,與王命印、李延庚這些人不同。

他們不過是不起眼的讀書人,胸懷大誌卻無處施展,比起民族大義,要填飽肚子才是首要之事。打起仗來,便朝不保夕。不像是李延庚、王命印這些人,在朝為官為仕,又出身將門,吃著朝廷的餉銀,自然要與大明共存亡。若是大明勝了也罷,若是敗了,刀劍無情,屠城之日,不知又要多上多少條無辜的冤魂。

三月,江西大水。六月南部各府饑荒,湖北承天府大水成災,河南開封等處蝗災泛濫。七月,江西大旱,江北、山東接踵蝗災,福建泉州洪水後饑疫並生。緊接陝西、山東、廣東等地先後向朝廷報告災情,廷臣上諫請求神宗下令救濟各地災民。神宗一概不予采納,無視災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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