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 經撫不和李氏沒(1 / 2)

自明金開戰一來,金兵席卷遼東,已將一半土地收入囊中,而明軍節節退敗,死傷無數,至今未嘗有勝績。遼沈兵敗,袁應泰以身殉國,朝廷隻好再度起用熊廷弼為兵部尚書兼左副都禦史,駐山海關經略遼東軍務,又用王化貞為右僉都禦史,巡撫廣寧。

明朝上下,人儘皆知這王化貞乃東林黨派,熊廷弼官複原職後,東林黨即刻推舉了王化貞任巡撫這一經一撫,兩個派係,兩個人之間的火藥味甚是濃厚,整個廣寧城都傳著“經撫不和”的傳聞。一是二人就廣寧的兵力部署爭執不下,王化貞提議要在廣寧城外分營設立崗哨,熊廷弼卻堅持要集中駐守廣寧,城外設遊擊來防備。最後熹宗聽取了熊廷弼的意見,令得王化貞大不愉快,順勢將所有軍務都推給了熊廷弼一人處理。於是熊廷弼又耿直的將此事稟告朝廷,警告王化貞不得借口有人節製,坐失戰機。而後援遼的士兵抵達後,二人又因定奪大軍名號一事各執一詞。

然真正點燃這“經撫不和”的,還要屬一位名叫毛文龍的都司。此人八月時,因熊廷弼上書籠絡朝鮮之策,派監軍副使梁之垣去朝鮮欽差使臣。與此同時王化貞也派了毛文龍去率兵援助朝鮮。結果這個毛文龍居然一路趁守兵空虛,從金兵手上奪回了鎮江,並殺了金兵守備。他將此事報告給了王化貞,王化貞自然要吹噓一番,當即奏上了鎮江大捷的捷報回京。這是明金開戰一來,第一次有捷報傳來,滿朝大喜,加上朝中的東林黨又力挺王化貞,更是幾番修飾,讓這個毛文龍一下從都司升到了總兵官,又加升到左都督,掛起將軍印,還賜尚方寶劍,坐鎮皮島。這皮島又名東江,臨近海域,寸草不生,與金兵地界遙海相望不過八十裡,已成為了明朝對金的重要防線。

毛文龍的橫空出世,又讓王化貞和熊廷弼兩個起了隔閡。

九月,言官又揪著李如柏當日薩爾滸失利不放。薩爾滸一役,杜鬆、劉鋌、馬林等當日將領,如數陣亡,楊鎬也下獄論罪,唯獨李如柏還逍遙在外。所謂樹倒猢猻散,楊鎬沒落,李家也再沒有當日的輝煌。朝臣們自然會借題發揮,咬著李如柏不放。薩爾滸的這口鍋,必須有人來背才是不過多久,李如楨也被言官彈劾下獄,罪至論死。

這天,李如柏一反常態地邀我去他屋中小坐,我不知所謂何事,但我知道他近來因為朝廷裡各種對他的汙蔑而情緒低落,足不出戶。

客觀來說,薩爾滸一戰敗了,不能單單隻怪杜鬆,也不能怪楊鎬,更不能怪李如柏。怪隻怪如今明軍實在缺乏作戰經驗,且治軍不嚴,一有敗跡,便潰不成軍,難敵金兵之崛起。隻是這天下悠悠眾口,輿論之導向,言官惑亂朝局,唯可憐這些一生戎馬都獻給了大明的將士。

前有李如楨下獄,後又搬來廣寧,這一年間四處遷徙,無處是家。李如柏氣色非常不好,麵泛青紫,多半是鬱結憂心所致。

他見我來了,也沒有下床,而是讓我在他床邊坐下。脫下了一身鎧甲,他才真真像個老人,跟我遙歎起往事來。

“那奴酋當日在撫順將軍府為虜時,我和大哥就知道,他日後定會是個狠角色。父親養育他,想要馴化他……可胡人就是胡人,他骨子裡的血性,是改不掉的。”

李如柏這兩年蒼老了很多,不光是外貌,更是精氣神上,早已不比當年。當年他還能帶軍出征薩爾滸,而今日,隻怕下床繞院子走一圈,他的身體也難以支撐。

“古有雲,人之初,性本善。這就是為何,我明知你是那胡酋的孽種,也抱著一絲僥幸,想要救活你。但你看那袁應泰在沈陽所為?他是瞧那些蒙古人可憐,才給他們食物,收編至麾下,隻是胡人骨子裡就是胡人,養了一窩狼崽子,最後呢……”

袁應泰的確是輕信了蒙古降兵,才失了遼沈,最後不得不以死殉國的。

我不作一言,靜靜地聽著李如柏的長歎。

“那日在沈陽城救下你之後,我不止一次地後悔過。到今天我終於知道,或許你的血液裡,到底還是向著胡人的。”

對李如柏的斷言,我隻能沉默以對,他都說的話,也正是這些日子來我心中所糾結的。

在看過了遼東的巨變後,連我也在問自己,我到底是漢人還是胡人?一麵我不希望明軍再這樣挫敗下去,不願看著數萬人流離失所、無家可歸,更有甚是被屠殺;而一麵我又知道清兵入關是曆史的必然。那一日日的戰報軍情傳入我的耳中,太過沉重和深刻,讓我心中異常痛苦。我恨□□哈赤,恨他雖然是我的生父,他雖有著舉世無雙的軍事才華,卻是個殘暴不仁的人。我也恨大明,恨這腐朽的官場,讓那麼多遼東百姓白白送命。在這大明和大金間,我的靈魂都在被撕扯著。

“現在世人猜忌我們李氏一家,與那奴酋有交情,才會接二連三地失去遼東屏障。放金兵入遼西,偷生怕死,與奴酋勾結。我如今身無一官半職,在朝堂上是百口莫辯。要想證明清白,唯有以死明誌……”

說道“以死明誌”四個字時,李如柏居然麵露笑容,仿佛終於得以解脫一般。

“大人,往後的日子還長著呢……萬萬不要尋短見啊!”

我好不容易忠告他在薩爾滸一戰留有後路,保住一命,沒想到竟還是扭轉不了他的命數……李如柏所作所為,遠罪不至死,隻是人言可畏,世人的非議,又哪裡是這個堂堂李成梁二子能夠背負的?

原來人言非議,真的可以成為一把殺人的利劍。

“早知會有今日,我倒不如在薩爾滸戰死呢?至少也能和大哥一般落得個好名聲。”

李如柏沉重地閉上眼睛,一字一句,說得極慢,也極痛心疾首。

“朝廷遲早有天要清算我的,我……是死罪能免,活罪難逃了。與其他日無端入獄論死,倒不如自我了斷,來得痛快,這樣或許還能保住四弟一命……我李如柏可以戰死沙場,甚至死在那奴酋手上也是無憾,但我不能死在自己人手裡……”

“大人,不要再說了……”

聽到此處,我心中有如沉痛一擊,恍然覺悟,他今日招呼我來,竟是……在交代遺言。

“這後麵的路,恐怕李家再幫不了你什麼了,也怨不得我李家……”

李如柏仰天長歎一聲,“我此生,彆無他願。唯願這後世遼人,能勿忘我李家,勿忘父親威望!”

當晚。明天啟元年,九月十三日。

李如柏執李成梁所留鎮遼佩劍在屋中自刎,留下血書,以死明誌。

消息傳到明廷後,熹宗念在李成梁的功勳,赦免了李如楨的死罪。

李府上辦了七天的喪事,時廣寧有不少人前來祭拜。喪事由李成梁的七子李如梧主持,我跟著府上的女眷一同披麻戴孝,跪守靈堂。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