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 望穿秋水敘舊情(1 / 2)

卻恰好是這時,皇太極一步邁入庭院中。豪格不假思索地衝過去,跳起來去抱他,“阿瑪!”

“這麼大了,怎麼還要人抱?像什麼樣子。”

雖是嘴上這樣說,但他還是一手將豪格抱了起來,一邊教訓他,一邊朝我走來。

走到我離我半尺遠的地方,他才對豪格說道:“洪巴圖魯——是阿瑪的大哥,是你的額其克。”

“額其克嗎?”豪格一臉不解。

“他英年早逝,所以你才會沒有印象。”

他解釋著,把豪格撂在地上,拍拍他的肩膀道:“去找顏紮氏玩兒去,阿瑪有事情要說。”

那顏紮氏不是彆人,正是今早在屋裡伺候豪格洗漱的丫鬟。一聽吩咐,便馬上過來牽走了豪格。豪格雖還有幾分戀戀不舍,卻也不敢忤逆皇太極半分,隻好乖乖地走了。

我原以為他會劈頭蓋臉地一番質問。誰知,他在石凳上坐下,牽起我的手,隻是閒適地說道:“我不知道什麼是‘人似秋鴻來有信,事如春夢了無痕’,我隻知道,‘蓬山此去無多路,青鳥殷勤為探看’。”

他低著頭,攤開我的掌心,若有似無地輕撫著。

“六年,我望穿秋水,才等到的這一天。”

我被他這幅黯然失色的模樣,惹得一陣心酸。心中原本有太多情愫,太多言語,見到了他,反而不知從何說起好。

“不論你惹上了什麼麻煩,都有我在,我一定能解決的。”

他心平氣定,目光如炬,“所以,告訴我,你到底為何會流落到撫順?之後又發什麼了什麼?唯有這樣,我才能幫你。”

我的確是惹上麻煩了,從撫順到廣寧,我四處流落、避難,雖然未曾過過食不果腹的日子,卻也沒有一日安寧過。然而我惹上的這些麻煩,又如何能交給皇太極幫我解決呢?

我若告訴他,我是被王化貞脅迫來遼陽的,他便會二話不說打到廣寧去;我若告訴他此行是劉興祚和李延庚二人的謀劃,那複州的數萬百姓就會永無天日;我若告訴他,當初逼我離開赫圖阿拉的人正是努/爾哈赤,他如何還能保住現今這個好不容易爭來的位置?

再多委屈,我也唯有三緘其口,繼續用一個又一個的謊言欺瞞他。

“你還記得我說過的話嗎?就算你有朝一日拿劍指著我,我也不會怪你……這條路,是我自己選的,我也有我必須背負的東西。我不怪任何人,更加不會責難於你。”

“你不會責難我,可我原諒不了我自己。”

他悵然若失,“六年間,我曾無數次想過,如若我能選擇自己所愛之人,我寧願那個人不是你。”

我黯然神傷,是的,從頭至尾,害他陷入這樣懊惱羞愧境地之人,一直是我啊。我用給褚英殉葬的方式,離開了赫圖阿拉,離開了他,獨留他一人麵對這個荒唐至極的殘局。

“……如果那個人不是你,該多好。”

秋風瑟瑟,原來相見時難彆亦難,竟是如此惹人心碎。

“我們明明情投意合、兩情相悅,為何要終成眷屬,會是這樣難?”

我苦不堪言,人在亂世,就連一份愛意,卻也這樣可望卻不可即。

“或許……人生總是不會圓滿的。正如月有盈虧,人有離合,哪能事事都儘善儘美呢?”

“六年,就算是懲罰,也儘夠了。從今往後,你便好好地留在我身旁,待在我目光可及的地方,不好嗎?”

我無法作答,因為遼陽……不會是我們故事的終點。用不了幾日,我就要再次離開……可這些,我如何能告訴他呢?於是我們便這樣相對無言,坐在這空落落的庭院中。

一片無言間,家奴匆匆跑來通稟:“四貝勒,正紅旗的劉副將求見。”

我歎息,劉興祚得到消息,到底是來了。我並未表露出神色有異,隻是假意回避,對皇太極說道:“你先去忙吧,我們晚些再談。”

“不,我要你寸步不離的跟著我。”

他吃過今日早上讓我溜走的虧,再不信我的推辭,不由分說地帶我一並去了正廳。

我就坐在皇太極身側,而劉興祚坐在我二人對麵。他隻身一人前來,亦是心照不宣地裝作未曾見過我一般,恭敬的行禮。

“劉副將可有何要事要稟?”皇太極開門見山地問。

“倒並非是什麼要事。隻是有一事想征求四貝勒的意見。”

“說來聽聽。”

劉興祚直言正色道:“我想懇請四貝勒跟汗王求情,將這金州、複州、海州、蓋州,南四衛之地交給我管轄。”

皇太極若有所思,“複州四衛,是我侄兒薩哈廉阿哥在管,隸屬正紅旗下,你為何不直接去見大貝勒?”

“四貝勒有所不知。這複州四衛,旗下多數都是漢人,方被編入不久。四月的時候,汗王將金州近海百姓儘趕,退處複州,我與李參將二人前去勘察,發現那八旗子弟正在闔城屠戮,所未儘者悉趕而東,且並永寧、蓋州,俱行趕徙。這四衛實已空其三,可謂是……民不聊生呐。”

劉興祚念到“闔城屠戮”四個字時,連聲音都在打顫。

“而大貝勒向來對此屠城之舉不聞不問,更是有意縱容。我生而為漢,一心向金,卻也不願見到同族百姓生靈塗炭。四貝勒是這大金唯一心中清明之人,治國之要,當以撫民為先。漢人和女真人同是人,同為我大金的子民。若是能讓我去接管複州四衛,我定能得漢民心之所向,安之撫之,阻止這無妄之災。”

丫鬟端上來了茶水,我知趣地幫皇太極斟上了一杯,默不作聲地聽著。

他右手單手敲著桌案思忖著。劉興祚此言,確實句句有情有理,但僅憑這一番自說自話,就把複州四衛給了他,那皇太極也未免太過輕率了。

顯然,我見他的神情中亦流露著猶豫,“劉副將所言,合情合理,隻是複州四衛是否真是如此慘狀,我亦無從得知。還是待我問過了薩哈廉阿哥,再做定奪吧。”

劉興祚知道,如果連皇太極他都說服不了,那這遼陽城,再不會有人關心複州漢民的死活了。見皇太極已言至此,也不能糾纏不休下去,唯有無功而返。

待劉興祚走後,我又陪皇太極在正廳靜坐了一會兒,待一壺茶都喝完了,他才緩緩地問:“你沒有什麼要和我說的嗎?”

我沉心靜氣,屏息道:“我來遼陽的路上,路過金州。那裡餓殍遍野,壯丁們都被抓走充軍了,唯剩些連路都走不動的老弱病殘。”

“可我管不了全天下人的死活。”他歎息。

“一個小小複州,也可以是一整個天下的縮影。漢人的麻煩,就交給漢人去管吧,豈不是正好?”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