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6 金屋藏嬌一(1 / 2)

範文程知道他是因為心疼她,才不忍心再去糾葛那些前塵往事的。可他卻不行,因為四百年後社科院的辦公室裡,她還昏迷不醒。如果無法測量,那麼一切都還處在“薛定鍔的貓”態,既未可知,也不會有結果。雖然這一年多來,他做這個漢臣學士,可謂是得心應手,但說到底,此行的目的,是為了救人。如今皇太極已經有了定奪,隻怕很難再說動他了,於是他也不好再爭,暗自在心中另謀辦法。

範文程將先前拾起的隕石攤在手心裡,“四貝勒可知道這串玉墜的來曆?”

皇太極皺眉道:“其實在她之前,此玉墜一直是我那被罪誅的兄長的隨身之物。至於這之前的來曆,斯人已故,怕是無從查起了。”

範文程又陷入了瓶頸。之前他們的假設一直認為,這塊石鐵隕石攜帶了這個世界的記憶電流。然而現在,在這個世界也出現了一塊一模一樣的隕石,難道……這種傳導並不是單向的?無論如何,這隕石都是連通兩個世界的唯一路徑。那麼回去的方法,一定也藏在這塊隕石裡。

“這串玉墜可否借我一用?有些事情……我想查清楚。”

“倒是無妨。”

皇太極對範文程信任有加,未加多慮,便答應了。

“多謝四貝勒。”

“其實我也有一事相求。”

皇太極同他囑托道:“過幾日我會督軍去攻旅順衛,她獨自一人住在碧落閣中,難免落寞,勞煩你得空前來照拂一下。”

“不必四貝勒言明,我也定會多加留心。”

範文程有些感歎,他們二人,一個是義無反顧,一個是鐵血柔情。曆經磨難,卻始終不離不棄,普天之下,如此堅貞的愛情,何處可尋呢?

初來到這個世界裡時,他充滿了震驚、困惑,即便知道這一切隻不過是電流紀錄下來的世界,他仍是覺得真實得有些瘮人。一年有四季,天空的雲彩會變化,還有鮮活的人們……一切都真實得不像話。難怪古人有雲,不知是莊周夢蝶,還是蝶夢莊周。他第一次見到皇太極得時候,更是驚歎不已,隨即立刻明白了範姐不顧一切也要回到這邊來的原因。眼前這個皇太極,雖然正當年輕,但那神態、五官,簡直就是葉教授的翻版。或者說,這本就是他的前世。他做葉教授助手的這十幾年來,一直受到他和範姐二人頗多照顧。他是從農村來北京上大學的,無依無靠,專業不算突出,研究生時葉教授便是他的導師,一直非常提攜他。畢業之後他去了好幾個研究所都碰了壁,但是葉教授卻給他提供了一份非常豐厚優渥的工作,還幫他解決了戶口、住房問題。葉教授在學術界的名氣不下,做他的助手自然也跟著沾光,緊接著進了社科院。

他還記得,考察小組一同坐火車去沈陽的那一天,陽光明媚,他還跟葉教授開玩笑說,讓他有空給他介紹了女朋友。沒想到,世事無常,突如其來的變故徹底打亂他原本的生活……

範文程憂心道:“此去旅順,可是凶險?”

“之前還有袁可立跟那毛文龍一同唱雙簧,眼下袁可立走了,隻剩毛文龍在皮島囂張,不足為懼。”皇太極勝券在握,“旅順,已經敗過一次了,不會再有第二次。”

天啟五年,距離曆史上赫名昭著的“寧遠之戰”,也不過還有一年的時間了。範文程心中有一張曆史紀事的時間表,隻怕一年後的今天,兵敗寧遠,他再不會有如此自信的神情了……

“袁可立雖走,可還有孫承宗啊……”範文程彆有深意地提醒道,“孫承宗此人,可不是那麼好對付的,走了一個袁可立,他麾下還有諸如馬世龍、袁崇煥、茅元儀等猛將,可不是鬨著玩兒的。”

自廣寧一戰後,王化貞和熊廷弼雙雙落馬,遼東的陣勢大洗牌,明帝朱由校甚至派了孫承宗來遼東督師。也是至此開始,明朝與後金的戰局終於有所反轉,不再是屢戰屢敗,屢敗屢退。自天啟元年,遼沈失陷,經略袁應泰在遼陽自刎而亡,明廷推舉兵部尚書孫承宗來經略遼東,便被朱由校給拒絕了,理由隻因朱由校初登帝位,視大學士孫承宗為師,對他甚是倚賴。直到廣寧也丟了之後,事態緊急,才不得不讓這位兵部尚書兼東閣大學士來主持遼事。這個袁可立,是孫承宗的左膀右臂,若非是受到閹黨打壓,隻怕也會有不小的動作。從熊廷弼到孫承宗,乃至之後的袁崇煥,或許皇太極如今還沒有意識到,他麵對的是怎樣的對手。但四百年後,史學家們說起明末的風雲時,除了那名震一時“南戚北李”外,還有這熊、孫、袁“遼東三傑”。雖然他們沒能挽救大明王朝的沒落,但卻拖慢了清兵入關的腳步整整二十年。

“袁可立巡遼三年,稍有建樹,就被言官給拉了下來,”皇太極冷哼了一聲,“明廷如今是左有閹黨隻手遮天,右有東林君子和言官之失,我看不等大金出手,這黨爭之亂,隻怕孫承宗也躲不過去吧。”

範文程不得不承認,他此言的確是正中下懷。前有經撫不和的教訓,黨爭是何等誤國,隻怕皇太極比大明皇帝看得還明白。難怪這後頭的清朝皇帝,個個都痛恨結黨營私,私值黨羽,爭鬥不休,看來是汲取了大明之殤的教訓。且不說黨爭到底是不是誤了國事的根本原因,但誤了遼事是肯定。閹黨作威作福,橫行霸道,乃是明朝之瘤,但反觀那號稱是‘清流’的東林黨,壞了遼事的責任更大。明末的黨爭,從萬曆年間東林黨和齊、楚、浙三黨之爭,到如今東林黨與閹黨之間的較量,後世之人對此評說不一。有人說,是東林君子們這群士大夫、文人結黨,誤國誤民。也有人說是那魏閹大興冤獄,一昧捕殺東林黨羽,攪得朝局烏煙瘴氣。各種學派都有不同的見解,難以評說。

“所謂物極必反,否極泰來,明金交戰十年,未嘗有大的敗績,可這世上哪有戰無不勝之理呢?這往後通向山海關的路……隻會越來越難走。”範文程點到為止,他無法透露更多,但即便隻是這晦澀的幾句,以他的雄瞻韜略,應該能有所警覺。

皇太極負手言道:“待我從旅順回來,真該找個時間,跟你坐下來好好聊上一聊。你對時局的見解,總是比較獨到的。”

“祝四貝勒馬到功成了。”

皇太極展笑曰:“承你吉言。”

言已至此,範文程不便再多打擾,於是告辭回府。

隨後皇太極獨自回了寢宮裡頭,見床榻上的人兒沒有動靜,便放輕了步子。走到跟前一瞧,她果然在蒙頭大睡,早就見周公去了。

他將她的鞋襪褪去,調整好了她有些不文雅的睡姿,蓋上錦被後,才放心地在一旁的書案前坐下。

不過一會兒,就有個正白旗的小廝冒失地闖了進來,多半是來尋他的。皇太極瞪了他一眼,又示意他噤聲,那小廝這才見殿內還有彆人在,卻也不敢去看那床榻上的人,怕壞了規矩,膽戰心驚地繞去皇太極身側,低聲道:“嶽托貝勒要奴才問被貝勒爺一聲,今日還去不去練兵了?”

皇太極翻了一頁書卷,“不去了,就說我剛從沈陽回來,乏了。”

“還有一件事……”那小廝有些躊躇。

“說。”

“福晉那邊,估摸著這幾日要生了,爺不過去瞧瞧嗎?”

皇太極擱下手種的書卷,問:“大夫瞧過了沒有?”

“大夫說,多半因為是第一胎,福晉心緒不寧……生產之前,還是要貝勒爺去安撫一下為好。”

床上的人忽然翻了個身,皇太極聞聲望去,隻聽她不知嘟囔了一聲什麼,又睡了過去。皇太極對那小廝道,“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是。”那小廝掩著臉,回避地退了出去。

皇太極回到床榻邊,見她睡顏如斯,眉目如畫,伸手想去撫她的臉頰,不過咫尺,卻還是遲疑地收了回來,輕聲道:“我去去就來。”

隻見她睫毛輕顫了一下,正當他準備起身時,她卻緊緊拉住了他的一角衣袂。

皇太極隻好又重新坐了下來,她雙目仍是緊閉著,那手上的力氣,卻分明是醒了。他有些抱歉地說道:“是要緊事……”

她脫口而出,“那我就不要緊了嗎?”

皇太極一愣,哭笑不得,“你當然是最要緊的……”

她把臉埋在被子裡,懦懦地說了聲:“我一個人在這兒,害怕……”

“我吩咐下人們過來服侍你。”

“不要!”

見她態度強硬,皇太極有幾分無奈。他要現在趕去看望哲哲,倒並非是因為他有多麼在乎這個孩子,隻因早先他和莽古斯有過約定,如今科爾沁的人又都在他的府上,隻怕他若是冷落哲哲,對這個孩子表現得事不關己,等吳克善回了科爾沁,會將此稟告給莽古斯,以他蒙古人的性情加上對哲哲的寵愛,到時候來個翻臉不認人,也並非不可能。

他權衡再三,還是將她的手給掰開,柔聲道:“晚膳前我一定回來陪你。”

她乍然從被子裡鑽出來,“那我要跟你一起去!”

皇太極想了想,“也好,反正是去看你姑姑。”說著將她抱起來,放在床沿邊坐著,替她穿好鞋襪,又整理好衣著。

全程她隻是在東張西望,不時地甩甩腿,吐吐舌頭,清澈的目光裡頭全是童真。對她的舉止,他早已有了心理準備,吳克善說她現在不僅生活不能自理,心智也隻有小孩兒的水平,平時倒也還好,犯起病來才叫嚇人。

是瘋是傻,是病是衰,他都不介意,隻要是她,他都照單全收。雖然他從不曾照顧人,但從此刻開始,他會儘其所能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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