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我還帶了一個人來,你生前從不離身,最中意的那串玉墜,她今天帶來了……”
海蘭珠將那玉墜擺在墓前,往事一下湧上心頭。
三年前,她為了從察哈爾逃出來,隻能炸死投湖,嚴冬臘月,哈爾烏蘇湖水冷得徹骨蝕心,她在水裡藏了一晚上,才逃過了蒙古人的追捕。死裡逃生後,她打算一路朝著赫圖阿拉得方向走,然而低體溫症令她徹底昏死在路途上,再醒來時,卻發現自己被一個薩滿巫嫗給救了下來。
也是從那巫嫗那兒,她才得知了關於這“轉生石”的故事。
在薩滿的神話中,石像水一樣,是孕育宇宙第一生命的母體。這第一生命被稱做石神,世界就是由這個初始宇宙神創造的。而石作為火的生源和依托,被視為宇宙之母或宇宙生命力的象征。所以,石神觀念與火神話和火信仰密切相連。
相傳,在天地未分之時,曾有一位叫多闊霍的女天神,她徙居在石頭裡,是孕育著光與熱的宇宙大神。薩滿神話中的天母阿布卡赫赫,被惡魔耶魯裡騙進了大雪山裡,巨大的雪堆壓得她凍餓難忍,於是吞下了雪山底的石頭和石頭裡的多闊霍女神。多闊霍的熱火燒得阿布卡赫赫坐臥不安,一下子撞出了大雪山。熱火燒得阿布卡赫赫肢體融化,眼睛變成了日月,頭發變成森林,汗水變成了溪河。石神亦是宇宙中最早出現的大神。它是世界萬物發生的根源,是創造萬物的宇宙神靈。
女真族裡,有許多族姓都把石頭作為祖先神偶,以石頭代表神位,或說石頭是神靈的藏身之處。石頭也是薩滿寄魂的借體,薩滿借助石頭的生力滋養靈魂,增強魂力。這便是為何,在薩滿的服飾上會有裝飾神石之俗,便是為了得神石護身,以此滋養魂力,借代神靈。
據記載,這多闊霍女神曾遺留在人間三塊石頭,紅硫石,白卵石,黑隕石,所攜帶的分彆是生命之魂、思想之魂和轉生之魂。
而那塊黑隕石,便是傳說中轉世之石。
那巫嫗告訴她,很多年前,曾經有過一位建州來的貝勒,帶著這轉生石來尋求解答。那巫嫗見到聖物,便將這神話中的記載無一遺漏地告訴了他,並叮囑過,此乃神靈之物,雖然可賜予轉生,卻也會吸走所攜帶之人的陽壽,帶來災禍。
所以……後來褚英的遭遇,會是這樣悲劇的收尾,也正因如此,他才敢放手一搏。
隻是,他明知道這是用來保命的轉生石,為何……卻在最後一刻,將它交到了她的手上?因為他知道了那個秘密,害怕她受到牽連,才留給她保命嗎?
杜度見她失神了良久,不禁出聲問:“你還好嗎?”
海蘭珠靜默地在墳前磕了三個頭,一如十年前一樣。千言萬語,卻是無言而終。
杜度覺得奇怪,這個來路不明的女子,舉止奇怪,卻像是和阿瑪曾是舊識。雖然她帶著麵紗,卻依稀能打量出來,還是正值妙齡,阿瑪去世十年了,怎麼算也不可能會有什麼聯係。他懷著疑惑,正欲問個清楚,這前一刻還是一碧萬頃,突然間便烏雲密布,下起瓢潑大雨來。
東郊附近除了陵寢,就隻有一處驛站得以避雨了。杜度見這雨勢磅礴,便連忙拉她起來:“雨這麼大,咱們還是先去附近避一避吧。”
海蘭珠仍是在失神,呆滯地任他拉著,牽馬朝驛站行去。
那驛站原是明朝在這遼陽衛設的關驛,如今已被俱數廢棄了。他們駕馬到了關驛門口,卻見已有一匹白馬栓在茶館外頭。
杜度瞧見了那馬鞍上的標記,立即反應了過來,連連下馬,進了茶館去請安,“大貝勒——”
海蘭珠跟在他後頭,隻見長凳上那人亦是一身素衣,聽到聲音,才轉過頭來,“侄兒來了。”
這十年來,代善也已到了不惑之年,真是容顏易老,人事易變。
海蘭珠沒有行禮,逕自去那對麵的長凳上坐下,將那已濕透的麵紗給摘了下來。
那一瞬間,代善也好,杜度也好,皆露出了震顫之色。
杜度已經看得呆了,倒是代善先恢複了神色,“真沒想到,這美名遠揚的烏尤黛,居然會出現在東京城東郊。”
“你知道我是誰?”
代善漫不經心地說道:“我在蒙古的親家,數也數不過來,對蒙古的了解,遠不止一個烏尤黛。”
“很好,很好。”海蘭珠冷嗤道:“你今日,可也是來祭拜這洪巴圖魯的?”
“是又如何?”
“你配嗎?”
杜度目瞪口呆,“你——怎麼口出狂言?”
代善眯起眼,睥視著她,“你想說什麼?”
海蘭珠看了一眼杜度,寒聲道:“真是可憐這安平貝勒,妄將你視作是叔父,他若是知道,當日洪巴圖魯到底是慘死在誰的刀下的,恐怕再喊不出‘叔父’來了。”
杜度難以置信地盯著她,“你到底在胡言亂語些什麼?”
卻見代善突然撫掌大笑,“真是有意思——”隨即轉身對杜度說道,“安平貝勒,今日你就先行回城吧,讓我會會這蒙古美人。餘下的,待我回城之後,再同你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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