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時一到,果然天色大黯,遠處傳來雷聲的轟鳴。
但見天際,飆光一道,內有火光,尾帶煙雲,直直地朝那北山巒間劃落。一時間,煙塵障空,白晝晦冥。落地一瞬,是地動山搖,震耳欲聾,他們三人都險些被震落下馬。
“也許你會以為,通過觀星之術,的確能預計此災的降臨。而今日之異象,會令順天府的王恭廠發生大爆炸,死傷不下萬數。就連紫禁城裡明帝皇太子也會命送於此……”
海蘭珠說道:“我所言是否屬實,用不了多久,你便能確認了。”
皇太極望著那北麵的濃煙,親眼目睹了這天災的降臨,他已是心緒澎湃,久久不能平複,有些語無倫次道:“所以,所謂的未卜先知,不過是因為……”
“……史書上。在四百年後的史書上,我讀過了所有故事。”
她感歎道:“如何?這個答案……足以解釋你心頭所有的疑惑了嗎?”
他轉而去問範文程:“這一切你也知道?”
範文程神色凝重地點了點頭。
“天方夜譚,真是天方夜譚……”
皇太極止不住地搖頭囈呢著。也未留下任何答案,便神思具往地策馬離去。
範文程望著他遠去的身影,歎惋道:“這樣做……真的好嗎?”
“他總要知道真相的。”
海蘭珠眺望這遠處已消失的山巒,“十八年,是一個輪回。”
“十八年……”
範文程在心中默默計算著。十八年後……正好是曆史上,皇太極駕崩的那一年。
他瞬間了然,“你……想把這塊隕石留給他?”
她釋然地一笑:“這樣,我們的故事才不會有儘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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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史載,天啟六年,五月初六日辰時。突然大震一聲,如天崩地塌,昏黑如夜。京師城內,東自順城門大街,北至刑部街,長三、四裡,周十三裡,儘為齏粉。王恭廠火藥局一帶糜燒尤甚,僵屍層疊,穢氣熏天,瓦礫從空而下。象房倒塌,象群驚狂逸出。萬眾狂奔,驚恐萬狀。天啟皇帝聞聲急奔交泰殿,禦座俱傾,東暖閣窗震落傷太監二人。震響之後,塵土木石,房屋梁柱、椽檁窗壁,從空紛紛而落。長安街一帶,從空飛墜人頭,德勝門外墜落人臂人腿。有大木飛至密雲。石駙馬街有五千斤石獅子被震到城外。有衣服飄至西山,掛於樹梢上。昌平州教場上衣服、器皿、首飾、銀錢,飄落成堆。經西城禦史李燦然現場勘查,乃王恭廠火藥庫爆炸,塌房一萬九百三十一間,壓死男婦五百三十七口。初步統計死傷不下兩萬餘口。
乾清宮大殿嚴重損壞,一派狼藉,禦座禦案都翻倒在地。侍奉皇帝進早膳的太監皆殉難,無人存活。不滿周歲的皇太子朱慈炅在宮中被砸死。禦史何遷樞、潘雲翼在乾清宮被震死,住在城西南的何家、潘家全被埋在土中。明熹宗朱由校逃至交泰殿而幸免於難。
這一次災變,令明朝舉國上下一片慌亂,人心惶惶,朝野震動,怨聲沸騰。人曰此乃天降之禍於大明,奸臣賊子、閹黨宦官橫行、倒行逆施、貪汙腐敗成風所招致的天譴。朝臣以為,此事乃“上天示儆天子”,上書皇上反躬修省。
五月初九,明熹宗頒發聖旨,追究大臣的責任,並下“罪己詔”,細數自己的過錯,後親赴太廟祭拜。勒令中外臣工具著素衣,務必竭力虔誠,洗心辦事,痛加反省。以便期望大明長治久安,萬事消弭。
此災雖降在京師,然盛京城中亦是人心惶惶,將此百思不得其解的異象視為是“天兆”。
□□哈赤雖身體欠恙,卻仍是在初十這日,殺牛宰羊,舉行了傳統女貞部落的祭祀儀式,向神母禱告,福佑大金。
當晚八旗置筵宴八十桌、宰八羊,特賜予主動歸順的科爾沁部奧巴黃台吉以土謝圖汗之名號。
不久,□□哈赤又給皮島毛文龍去信招降,言明利害,並以“良禽擇木而棲,賢人擇主而事”相規勸。言:如今天兆要懲罰明王朝,乃天意之所向。古有韓信棄霸王而歸漢高祖、劉整棄宋而歸蒙古忽必烈汗,這都是觀天時擇主而事,且留芳名於後世。古有桓公養管仲為社稷之臣,唐太宗養仇敵胡敬德,凡應天命而生的帝王,都不念仇敵、視其功德而養育之。主要毛帥願意誠心歸附,我定不慢怠。
然毛文龍來信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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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赫圖阿拉一彆後,足足過了半個月,皇太極才決心來找她問個究竟。
她原以為,這樣再見麵後,他的第一個問題會是關於曆史的結局。卻沒曾想,他卻隻是問道:“四百年後,你的丈夫……名叫葉君坤?”
“是。”
他恍惚記起,初入赫圖阿拉時,她曾心心念念著要找的那個“葉君坤”,原來……另有其人。
“原來你要找的人,不是我。”
比起她到底是不是真的來自四百年後,又是不是真的看過了所有的結局,這一個月的沉思下來,他竟是可悲的發現……原來這些他都不在乎,而他最在乎的,隻是她心中所愛之人到底是誰罷了。
他暗啞地問:“他……是個怎樣的人?”
“比起你來,隻是個再普通不過的普通人。”
海蘭珠走到他身側,屈膝歎道:“從前我也不信所謂的轉生前世,直到我來到了這裡、遇見你後才明白,原來冥冥中,一切都是注定的……我要找的人,一直都是你。”
這樣彼此誤解的日子,他們經曆得還少嗎?對她而言,當下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在做減法。
老天留給他們的時間,不過是再一個十八年罷了。
“我的確隱瞞了你很多事情,但是我愛你的心,不是假的……”她帶著泫然欲泣的口吻,情真意切道:“你願意接受這些秘密,讓我繼續留在你身邊,還是……就此陌路、分道揚鑣?無論你的決定是什麼,我都會欣然接受——”
“真是個蠢問題。”
他敗下陣來,目光牢牢地鎖在她身上。她這幅楚楚可憐的樣子,戳在他心頭最柔軟的地方。她真是把他吃得死死的,從前也好,現在也罷。他一向自持有佳的容忍力、自製力……一見到她,就無影無蹤了。 “你知道我不能沒有你……就算是要放棄現在所擁有的一切,我也不可能放棄你。”
這些日子,他跟她慪氣,又何嘗不是在跟自己慪氣?
“皇太極……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好不好?”她趴他的膝上,“從今往後,我們之間不要再有秘密了。”
“不要瞞著我任何事情,不許去醉花樓那種煙花之地,不許喝酒,也不許再想著彆人。”他捉住她的下巴,“我要你隻專注我一人。”
“喝酒……也不許啊?”她撲閃著眼睛。
“不許!尤其是在彆人麵前!”
“喔……”
他揚眉一瞻,“怎麼,很難做到嗎?”
“倒不是……”她坐起來,捏了捏他的耳朵,粲然一笑,“隻是覺得我的皇太極又回來了!”
“不許賣乖——”
好不容易見他擱下了先前的冰山臉,她哪裡還會放過這個揶揄他的機會,“這也不許、那也不許。我以後豈不真成躲在金屋裡的陳阿嬌了?”
“對。我就是想把你藏起來,誰人也不許看,一眼都不行——”
他雙手攥拳,教訓她道:“你知道你現在有多美嗎?那晚在醉花樓,有多少男人垂涎你,我可瞧得清清楚楚。”
聽著他略帶醋意的話,她心中有幾分竊喜,“所以這段時間,你一直暗中留心我,還巴巴地找到了醉花樓去,卻不肯邁進這屋來瞧我。我的好四爺,還真是傻氣得可愛……”
“我是太愛你了,到了無可救藥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