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帶去不過多時,趕赴而來的正紅旗衛兵態度大變,將她請入了杜度的屋帳中。
此時屋帳裡正擠滿了七嘴八舌的大夫, 大多是不通女真語的漢人,正在議論著杜度的傷勢。
杜度隻著一身便服, 半敞開膀子, 任由大夫給他包紮傷口, 麵色青紫,見她入了屋帳, 忙不迭就要下床,步子還沒邁出, 便險些跌倒在地, 一眾侍衛隻好摻著他緩慢地朝她走來。
“真的是你……你怎麼會在遵化?”
海蘭珠憂心忡忡地看了一眼他身上的傷勢,手臂上的刀傷倒是不打緊,隻是腳上的傷……卻不那麼樂觀。
她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催促他回到床榻上去:“貝勒爺負了傷,趕緊讓額麼其瞧仔細了, 可彆落下什麼毛病來。我會說漢話,讓我來作譯。”
杜度聽話地讓人扶他回床, 幾個漢人大夫看過他腳上的傷勢後, 認為是摔斷了踝骨,當及時接骨。
她問過杜度受傷時的情形後,與大夫的觀點一致,應當是骨折無疑了,於是對杜度說道:“貝勒爺斷了骨頭,額麼其現在要幫你接骨,這期間可能有點疼,貝勒爺要忍住,不要亂動。”
杜度輕笑,“你以為我會怕疼嗎?”
“貝勒爺馳騁沙場,這點痛當然不在話下了。”
海蘭珠朝幾位大夫使了個眼色,隨後繼續責難道:“貝勒爺在薊州就受了傷,還這麼不要命,親自披甲上陣,也不知道愛惜自己嗎?”
“打仗難免掛彩。汗王命我駐守遵化要塞,我不能……唉呦——”
杜度話沒說完,一聲吃痛,大夫已經接好了骨頭。
看來這招老中醫慣用的聲東擊西,還有些成效。海蘭珠笑眯眯地問:“怎麼樣,不太疼吧?”
“即便你不用這唬弄小孩兒的招數,我也受得了。”
杜度說著,試著活動腳踝,卻還是不得動彈。
“接完骨,還要正骨,這傷筋動骨一百天,傷肢非小事。貝勒爺舊傷未好,又添了新傷,不能心急,這幾日就好好臥床養傷吧。”
杜度沒有反駁,隻是在上過藥後,便將那些大夫、侍從都一並趕走了。
他一手撐著身子,半臥在榻上,追問著:“你還沒有回答我先前的問題。”
海蘭珠見四下無人,便長話短說道:“懇請貝勒爺放我出關,我要去一趟順天府。”
“順天府現在是九門戒嚴,一隻鳥都飛不進去。你執意要去,可有什麼緣由?”
“一言難儘。我隻身一人入京,沒人會阻攔我的。”
杜度皺眉問:“你在遵化,汗王可知道?”
海蘭珠搖頭。
“你知道汗王為何要包圍永平嗎?”
她仍是搖頭。
“永平住著祖大壽的族人親屬,汗王這邊從京師撤軍,那邊就派人去了寧遠打聽你的下落,得知你被祖大壽接走後,便圍攻了永平,將祖大壽住在永平三十裡村的親侄子和十幾口親屬都抓做了人質,要與其談判。前去支援的劉愛塔,也死在永平。”
海蘭珠大驚失色,原來她與祖大壽分彆沒多久,便有了永平之圍,還真是陰差陽錯……若是皇太極早一步攻下永平,或許祖大壽已經將她交了出去吧?
袁崇煥、劉興柞、祖大壽……跟她有關係的每一個人,他都要趕儘殺絕,才甘心嗎?
他愛她,又何嘗不是在折磨她?折磨她要背負這些罪過過活?
杜度望見她憔悴的樣子,原本還想說些什麼,卻是欲言又止。
“我必須去一趟順天府,懇請貝勒爺開恩——”
海蘭珠說著就要跪下請命,杜度顧不上傷足,又下地將她拉起來,“你這樣三叩九拜,我受不起,快起來吧。眼下正是兵荒馬亂,去順天府隻有一條路,明軍追著我們不放要收複失地。放你出了遵化,也是寸步難行,不如等戰事歇了再走。”
“我等不了那麼久……”
“不然,就三天。”
杜度見她麵露難色,生怕留不住她,立刻改口道:“現在明軍還沒有完全撤退,三天後,遵化之危徹底解除了,我也好安心放你出城。”
她沒有多疑,當即答應,“好,一言為定。正好這三天,我也能留在這照料貝勒爺的腳傷。”
杜度欣喜道:“我現在就派人替你安排住處。”
好不容易能有一間寬敞暖和的屋子裡歇息,海蘭珠終於得以卸下包袱,好好梳洗一番。
換上一身乾淨的衣服後,她坐在鏡前梳理著發絲。
在這寒冬臘月,長途跋涉令得她原本姣好如玉的麵容上多了幾道風褶,雙頰也泛著紅斑。
看來,這一次,歲月並沒有對她手下留情。
她會老、會死……她不再隻是貿然闖入這個時空來的過客,而是真實屬於這個時空、存在於史料記載裡的人了。作為海蘭珠活下去,是她的使命,這一切,都是命運的安排。
也許到了京師,見到了袁崇煥,也什麼都不會改變,但她隻求問心無愧罷了。
這之後的路,一定還會有變數,雖然她不知道這變數到底會是什麼。
這三天裡,海蘭珠依照自己所懂的骨科知識,定時給杜度的傷足做些正骨按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