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度起初對她通曉醫術一事十分震驚,但在接受了她的按摩治療法後,真的日益有所好轉,甚至能勉強下地走路了。不免好奇問:“這接骨術,你是從哪學的?”
“我不會什麼接骨術,這叫做正骨按摩,是我在科爾沁時,從蒙醫那裡偷學來的。草原上的人喜好摔交,摔折了腿是難免的事情,若得這套正骨按摩的精髓,就算是摔斷腿,三天也能痊愈。”
她一邊幫他按摩,一邊也扯天扯地的閒聊著。
這幾年悶得久了,連女真話都快說不利索了,好不容見到了故人,難免有幾分絮叨。
杜度簡直是個絕佳聽眾,聽得全神貫注,也從不打斷她的話。他是愜意萬分,格外享受能與她獨處的時候。
有時她自己都說累了,才恍然對他道:“不說了、不說了……貝勒爺該是聽煩了。”
“我一點也不覺得煩,不知道多有趣。你若不是——”
杜度那“汗王”二字還未說出口,反倒自己先悵然若失了起來,才懨懨道:“你若是不去順天府該多好……”
“人常常在前半生犯錯,用後半生來彌補自己的過錯。”她苦笑了一下,“去順天府,隻為求一份問心無愧的心安罷了。”
“也對。你不是尋常人,做的事情,自然也不會是尋常事……”
杜度不曾知曉她的往事。他曾萬分好奇,追問過代善,而代善的回答,隻是叮囑他一定要遠離這個女人,不要重蹈他阿瑪的覆轍。除此之外,並未透露其他。
但隻是從代善描述她時的神情和隻言片語,他也能察覺出她的與眾不同來。
一個美名傳遍蒙古的絕世美人,一個能讓他阿瑪惦念了一世的女人,一個讓大汗甘願傾天下之力而討伐爭奪的女人……
明知危險,他卻還是忍不住內心的躁動,想要靠得再近一些、想要揭開她的麵紗……
“現在,我可否知曉你的名諱了?”
她淺笑答:“我叫海蘭珠,姓博爾濟吉特氏。”
杜度聽完,卻是有幾分失落,“我坦誠相待,你卻還是不肯與我說真話。”他目光爍然,“我在阿瑪的遺物中看到過你的名字。”
海蘭珠沉寂了半晌,才歎聲道:“我沒有騙你,隻是範箏箏已經死了……”
這一句話,她何嘗不是對自己說的。
範箏箏這個名字,是努-爾哈赤和漢人的私生女,是袁崇煥的妾侍,也是害得遼東生靈塗炭的禍水……她從沒這樣厭棄過自己的名字。
“那好,海蘭珠——”
杜度突然鼓足了勇氣,起身直麵她道:“我喜歡你!”
“我知道,你是汗王的女人,是我無法貪圖之人。我隻是單純地傾慕你,除此之外,沒有彆的意圖。”
海蘭珠聽罷,卻隻是淡然道:“多謝貝勒爺抬愛,隻是……貝勒爺說喜歡我,到底喜歡的是我這個人,還隻是這幅皮囊?”
“這兩者有區彆嗎?”
“假若我明天徹底變了模樣,改頭換麵,用另一個身份活著。人海茫茫,貝勒爺還能尋得到我嗎?”
杜度陷入了思索。
“一個人的名字可以改,容貌也會變,這些都是附屬品,沒有任何意義。真正不變的,是本心。”
海蘭珠望著杜度與褚英有七分神似的麵容,心中惆悵道:“你阿瑪走的那年,才三十五歲,正是大好的時候。你還年輕,又能征善戰,往後肯定會有大好的仕途。正因你是褚英的兒子,所以我才希望你遠離我……這份喜歡,若是能停在這裡,對你我都好。明白嗎?”
杜度悵然,這番話,竟同他在代善那裡聽到的如出一轍。他不是不知道汗王的手段,也不是不知道,汗王是何等的在乎她。他如今雖是貝勒,卻不是旗主,若是不想惹火燒身,就當對她敬而遠之。
方才那句告白,他是該藏在心裡的,隻是一時情難自抑不知為何,見到她,就昏了頭,有如中了什麼魔怔一般。
“三日之期已到,望貝勒爺能遵照約定,放我出城。”
杜度看著她目露懇切,最終還是心軟道:“有件事情,我必須要告訴你。”
“三日前戰報傳來,大汗攻克山海關不下,已經北返回師。恐怕已經到遵化城外了。”
海蘭珠震驚,若是皇太極真已到了遵化,他怎麼可能放她去京師?
“我本是該將你交給汗王的,隻是……看你這般孤立無援,實在於心不忍。我想幫你!”
杜度心潮起伏,明知這樣做是欺君,還是說道:“你若現在趕緊出發,或許還來得及。”
海蘭珠沒有耽誤,連忙起身,臨出屋帳前,她扭過頭,有幾分恍惚道:“有沒有人說過,其實貝勒爺骨子裡,跟你阿瑪很像?”
杜度不解。隻見她藹然一笑,“這句話,你阿瑪也曾經對我說過……不過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
海蘭珠揭簾出了杜度的屋帳,隻見遠處城門,明黃的大金旌旗已經浩浩蕩蕩地入了城。
簡直太不湊巧了,她見此狀,隻好又折返回去向杜度求助。
兩百裡路,皇太極三天便從山海關趕到了遵化,連杜度也始料不及。
不一會兒,一位正黃旗小衛就先匆匆趕來與杜度通報諭令,“大汗聽聞杜度貝勒負傷,特地入遵化撫恤,親自入帳賜賞慰勞,還請貝勒爺有所預備。”
海蘭珠躲在屋帳裡一聽,是憂心如焚,這下子她還能往哪兒逃?
杜度接完諭令後,連忙進屋道:“來不及了,你先躲在帷帳後頭,千萬不要出聲,隻要混過了這一關,之後我再偷偷安排你出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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