獄卒聽到聲響趕來時, 隻見王化貞死死扼住她的脖子, 一邊惡狠狠地罵著:“你個臭婆娘,受死吧!”
兩個獄卒趕緊將她救出來, 拖出去一尺開外,一探鼻息, 已是氣息奄奄。
“這——這怎麼辦?”
兩人嚇得不輕,哪裡會想到鬨出了人命來。
“還能怎麼辦?是王瘋子掐死的人, 又不是我們。”
“外頭她的親屬還在等著呢,我收了人家的銀兩, 結果卻鬨出了人命, 這、這我該怎麼交待——”
“先把她拖去暗房,否則這麼多人瞧著,咱們也不好收場……”
王化貞不知點了她的什麼奇穴,頃刻間意識全無, 也不知過了多久, 等她再醒來時, 自己正躺在袁崇煥的懷中。
“老天——我還以為你真的……”
袁崇煥呼籲一聲,緊張地問:“你沒事吧?”
海蘭珠吃力地坐起來, 望著四周, 是一口口的棺材,時不時還散發著腐屍的氣味。
難怪王化貞要她裝死……原來,袁崇煥被關在了停屍暗房裡,整日與死屍作伴。
隻見他鶴發浩然,混身上下傷痕累累,血跡滲透了囚衣,生生染成了血色,雙唇乾涸結痂……想必,是受過了酷刑。
“大人,他們怎麼將你關在這裡……”
“我是將死之人,與死屍又有何分彆?”
袁崇煥哀然,“倒是你,怎麼會在這兒?”
“我是來京師見大人一麵的,路上遇到了佘明德,是他找的門路讓我能入天牢探獄。”
海蘭珠從懷中拿出信來,交到袁崇煥手上,“這是幾位夫人的家書,大人有什麼話要我轉告的,我一定帶到。”
他顫顫巍巍接過信,讀罷後,將那信撕得粉碎,仰天長嘯,“予何人哉?十年以來,父母不得以為子,妻孥不得以為夫,手足不得以為兄弟,交遊不得以為朋友。予何人哉?直謂之曰:大明國裡,一亡命之徒可也!”
“佘明德在京師召集不少舊部,打算劫牢……我今天來,也是替他們詢問大人的定奪。”
“劫牢……他們當真不要命了嗎?”
袁崇煥痛心疾首道:“這亡命之徒,讓我一個人做就是了。佘明德一家老小,都等著他養活……你替我告訴他們,不許劫牢,他們若是敢來,我便自刎在這天牢裡。”
“大人……人沒了,就什麼都沒了……”
“千錘萬鑿出深山,烈火焚燒若等閒。粉骨碎身渾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間。我袁崇煥,生是大明骨,死乃大明魂。君要臣死,我唯有一死以證清白、道忠心,此乃天道倫常,又何怨之有?”
海蘭珠聽到這裡,終於是忍不住悲咽起來。
“若是我死之後,大明江山得以轉危為安,也算死得其所了……”
同是牢獄告彆,但她此刻的心情,卻與當年和褚英道彆時截然不同。
告彆褚英時,是不舍、是哀痛,也是憐憫。而對於袁崇煥,是崇敬、是悲憤,也是愧疚。
從寧錦一戰後,她懇請他納其為妾,便是想以此博取他的信任,從而引誘他一步步掉入皇太極的陷阱中……她的淚水決堤,已是情不自抑。
袁崇煥卻蔚然釋懷,輕拍了拍她抽泣的背,道:“不許哭了。今日,我便最後替你綰一次發,如何?”
她含淚點頭,背對著他坐立。
袁崇煥將她頭上的珠釵摘下,雙手捧著她一頭烏潤的青絲,低呢著:“還想帶你一同回鄉,看來是要食言了……”
“世人說,我是一步錯,步步錯。我在牢中冥思苦想,卻仍不知我到底哪裡錯了……你若是能告訴我,我也能死個明白。”
海蘭珠狼狽地抹了抹眼淚,一字一聲道:“為保官帽,不惜違背良心,為魏閹建生祠,是第一錯;心高氣傲,誑語五年平遼,是第二錯;意氣用事,納我為妾,是第三錯;殺了毛文龍,引東江民亂,是第四錯;與皇太極通信議和,不稟皇上,是第五錯;進京勤王,剛愎自用,是第六錯。”
“但這些,都隻不過是誘因,不足以令大人身敗名裂。大人最大的錯誤,是小看了皇太極,輕信了我……大人被閹黨構陷,乃是我與劉應坤密謀,殺毛文龍,是我的慫恿,皇太極寫信之意,我心知肚明,卻故意引大人掉入陷阱……”
平靜地說完這番話後,她再度潸然淚下,“我今日來,是為了贖罪……”
袁崇煥慷慨長歎一聲,“我殺毛文龍,是因為他行事不守規矩,即便沒有你的勸言,我也早就下定決心,要殺他以肅軍紀。我進京勤王,反被奸人構陷,乃是因為朝廷腐朽,我自己疏忽大意,沒能提防小人。我回信與皇太極議和,是自作聰明,想以此來迷惑敵軍,反而中了奸計。而我娶你為妾,是因為傾慕你的美貌,動了凡心,作繭自縛……這六錯,說到底,是我咎由自取,你何必自責?”